第2章
——是栀子花。
屠准微微怔住。
裴空青已经彻底没了好脸色,一双大手摁住她无法动弹,屠准注意力被吸引,也安静了不少,护士很快处理好伤口。
又能有多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
屠准平静下来后,抱着膝盖坐在病床上,理所应当地生出羞耻心和罪恶感。
裴空青倚在床边,背对她,扯烂牛皮纸带,打开食盒,筷子是从地上捡的,往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下,夹着水饺一口一个,吃到一半回眸问她:“真不吃?”
屠准眼泪汪汪还没干,支起身子,欲言又止。
裴空青打开桌板,半盒饺子放她面前,又把破破烂烂的牛皮纸袋扔过来——里面还有一双新筷子。
怎么不是无家可归的小狗遇上了心软的神?
屠准理亏心虚,低下头,捧起食盒默不作声地吃饺子,但一个饺子还没咽下,裴空青摸出钱包抽出两张钞票,犹豫了两秒,又放回去,改成抽出身份证和银行卡,然后把整只钱包放在床头柜上。
屠准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要走吗?”
“不然呢?”说完他就走了,甚至懒得回头再看一眼。
病房门“咚”声砸上。
屠准知道花朝县就像芝麻粒一般小,但两个人若非刻意相约,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
她放下水饺,抓起钱包追出去。
她想,应该说句谢谢。
不,是必须说句谢谢!
还想……
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2章 你是要搞什么仙人跳?
地下停车场昏暗潮湿,破败旧灯一明一灭,墙角结了蛛网,拳头那么大的蜘蛛悬挂其中。
屠准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耳边轰隆一声响,一辆摩托擦着地面,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脚步顿住,那轰鸣声也戛然而止。
裴空青一双长腿撑地,摘下头盔,回头看她。
不知为何,屠准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我想我应该对你说句谢谢。”
“收下了。”他面无表情地张嘴,眼尾挑得傲慢,嘴角勾着弧,“不过我更希望你直接还钱。”
“我会还钱,所以你带我走吧。”屠准眉心微澜,攥紧的拳头松开,落在那只精壮结实的手臂上,“带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裴空青重新戴好头盔,啼笑皆非地说,“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无所谓,都可以。”
屠准扶着他的胳膊爬上摩托车后座,两只细软胳膊绕过他的腰,绕得紧紧的,有种视死如归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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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天气瞬息万变,前一秒是乌云蔽日,下一秒便是蓝天万顷。
沿路景色由小高楼和行道树,慢慢变成松散摇曳的竹林,车速减慢,屠准紧绷的情绪得以缓解,绕在腰上的手臂松开,改成矜持地捏衣摆。
路越走越偏僻,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换寻常人该害怕了,但屠准不觉得害怕,遭遇地震被埋废墟时她只是绝望,怀疑裴空青的身份目的也只是奇怪,而此时,某些记忆浮上脑海,忽然就惹她哽咽落泪。
除了被丢弃的不甘和愤怒,更多的是无奈,是难过。
她怎么不难过?
距离地震发生不到24小时。
在24小时前,她都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她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拥有全世界最温柔的爱人,对方皎皎明月,山间霜雪,世人都说他高不可攀,却不知明月为她落凡尘,霜雪为她化春色。
可人心是会变的,温柔缱绻的浪漫誓言,一夜之间,就成了可悲可叹的一厢情愿。
她现在一无所有,甚至落魄到要跟着一个同样落魄的男人,去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屠准想过最糟糕的结局——被拐进深山,被囚禁凌辱,被剥皮剔骨。
可哪又如何,如果她的结局不是和他在一起,那她的结局怎样都无所谓了。
她认命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恶心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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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七拐八拐,拐进了一条错综复杂又颠簸泥泞的石板路。
左右都是低矮楼房,两侧荒草及腰,墙壁上攀满爬山虎,头顶树盖遮天,沙哑蝉鸣时断时续。
摩托车停在一栋楼下,裴空青一脚踩着踏板,一脚撑地,放下一个倾斜的弧度。
屠准跳下车,惯性使她后退了两步,脚下的石板裂成两块,野草见缝插针,在其中生机勃勃。
裴空青把车停进楼道里,拔下钥匙往更深处走去。
屠准跟了上去。
横亘在路边的排水管道裂开,馊臭的污水从缝里涌出,随着碎石块蜿蜒成蛛网般的细流。
屠准低头看路,不想沾上肮脏的污水,冷不防裴空青突然停步,她一头撞上那道墙一样结实的后背。
额头的伤口疼得她倒抽凉气,脚下也一个踉跄,“啪”的一声踩进水沟,雪白的细腿瞬间抹上大片污泥。
头顶,裴空青轻飘飘的声音像凉水灌进耳朵:“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耍赖也得有个限度吧?你是要搞什么仙人跳?老实说我还挺怕的。”
屠准捏着拳头,咬着唇,眼珠子咕噜一转,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得留着我还债啊!就算你不担心我跑路,捡到小狗不是还得费点心思找个靠谱的领养人吗?”
裴空青神色懒散:“那你是狗吗?”
安静几秒。
屠准眯眼笑了,拽住他的胳膊凑近,仰脖儿一脸讨好:“汪汪!汪汪汪!!!”
又安静几秒。
裴空青脑路占线,而屠准则掰着手指振振有词:“我会洗衣做饭,会打扫卫生,会捏背揉肩,还会挣钱养家,只要你肯收留我,我保证你稳赚不赔!”
裴空青暗眸半敛,若有所思地打量她,抿唇沉默片刻,最后轻轻把人拨到一边,双手插兜继续往前。
没否认,即默认,本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理念,屠准屁颠颠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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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建筑,前身大抵是什么宿舍楼,长长的走廊昏沉无光,外面烈阳灼灼,里面却阴风阵阵。
楼道的栏杆已经爬满铁锈,墙壁灰黄斑驳,印着开锁、打胎、贷款等广告,但都褪色至淡粉——牛皮癣都不稀得在此浪费油墨。
屠准咽咽嗓:“你……你住这种地方?”
“是啊!所以你最好别耍花招。”裴空青停下脚步,摸出钥匙开锁,那锁芯有点锈坏,抹了油照样难开,要用点巧劲儿。
他一边开锁,一边又玩味道:“不过冲你放下身段狗叫那两声,我也可以当是包子打了狗,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屠准认真纠结了一下,最后下定决心:“我觉得挺好的,很安静!我在写剧本,这种环境,非常适合创作。”
“剧本?”门锁咔嗒一声打开,裴空青拔出钥匙侧眸,“恐怖片?”
听到那两个字,屠准寒毛直竖。
身后滋啦响起——
随即苍老低哑的一声,阴沉沉的:“是小裴回来啦?”
“啊!”屠准吓得炸毛,瞬间跳到裴空青身上,连着一阵尖叫。
裴空青也被吓到了,不过是被她那声刺耳尖叫吓到的,但情急之下又条件发射地托住她的臀,等她冷静,才压着怒气沉声:“你有点礼貌!是人,不是鬼。”
屠准忐忑地睁眼往后看,确实是个佝偻的老人,双眼浑浊无光,白发干枯毛糙,一张脸连着脖子皱巴巴的,一手背着,一手拄拐,老得都看不出男女。
老人有些尴尬,轻咳两声:“吓到小姑娘啦?对不起啊!”
裴空青放轻嗓音:“是她大惊小怪!没出息!”
屠准觉得委屈,又觉得羞愧,从他怀里跳出来,诚恳地向老人鞠躬道歉:“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裴空青倚在门框介绍:“李奶奶,屠准,大概会住几天。”
得了提醒,屠准再次鞠躬,声音清脆嘹亮:“对不起李奶奶!”
李奶奶咧嘴笑了笑,一脸慈祥宽容:“哎呦,没关系的,小裴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回来呢,就住几天吗?刚刚听你说喜欢安静,咱们这里可安静了,一栋楼就住了我和小裴两个人,你喜欢就一直住下去!”
屠准客气地干笑两声:“好、好的。”
头顶忍不住噗嗤一笑,裴空青掩唇轻咳一声,极快地收敛表情,冷冷说:“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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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房子,一室一厅的格局,几件必要的家具,陈旧也干净,屠准自顾自地走到窗边。
推开窗,楼下有农田几顷,青绿之间穿梭着一条小溪,阳光照得溪水如绸缎,明媚光泽粼粼闪烁。
裴空青进了房间,关了门。
屠准无所事事,看到餐桌上放着一只玻璃杯,她自来熟地倒水喝,喝完又抽出纸巾擦小腿肚的污泥。
擦着擦着,吓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