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惊濯道:“你今日不杀我,日后我便成了你的污点。”
宁杳说:“你怎么会是我的污点?我随手杀人,那才叫污点。”
他终于看向她,她抱膝蹲着,比自己还要矮上一些,双眸明亮,如同镜子倒映他的身影。
看了一眼,他又低头。
宁杳见他沉默,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想让我杀了你?”
风惊濯先是安静,片刻,才道:“是我卑劣自私,若是能死在这一刻,我觉得很欢喜。”
这句话宁杳没听明白,再问风惊濯,他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他不愿意说,自己也不能逼他,长姐讲过的套路中,更没提及这么复杂的情况。宁杳觉得,她应该碰上了一个很大的难题,风惊濯不肯对她敞开心扉,如果连敞开心扉都不能,她很难成为他的妻子。
想来想去,宁杳拆了长姐留下的第一个锦囊。
长姐留言:如遇实在棘手的复杂情况,切记真诚动人。
这天,宁杳来找风惊濯,搬了张椅子在他面前一坐,开门见山:“风惊濯,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听到这话,风惊濯神色一僵,旋即变得从容沉静。
终于来了是么,她的目的。
他坐直身体,静静等待悬颈屠刀如何落下。
宁杳拿出一沓纸和一支笔,摆在风惊濯手边:“我看你不太习惯说心里话,可能还是有什么顾虑,如果实在不愿意说的话,不如写下来。”
“也不用写太多,咱也不是写作文呢,这样,我写一个问题给你,你可以选择写在纸上回答我,或者什么都不写,反过来你也可以写东西来问我。一天一句,怎么样?就当是传纸条。”
这和自己想象的大难临头不同,风惊濯不明所以,轻轻点了头。
第一天,他收到宁杳的纸条,展开来看,上面写着:你喜欢吃苹果还是桃子?
风惊濯微怔,他有想
过这第一张纸条大概会是什么问题,辗转反侧,想着该怎么答,答还是不答,却没想到如此意料之外。
他提笔回:都好。
将这张纸条放在外间窗沿上时,他想,他大抵猜得到明天纸条上的内容。
果然,第二张纸条上问:非要选择一个呢?
他老老实实写:桃子。
这一来一回,这个问题已经终结了,铺垫结束,却不知明日又她会问什么。
又一次提心一夜,再收到纸条时,纸条旁放了一只熟透了的桃子。他捧起桃子,握了半晌才默默打开纸条:桃子还是橙子?
风惊濯放下手,没发觉自己僵静多年的唇角浅浅上翘。
水果问题来了几轮,她又转战别的问题了,有细碎的,也有复杂的,比如“和朋友一起看星星还是独自一人赏月光?”或者“你有没有什么省钱小妙招?”
他渐渐入了心,每每问题,无论大小,无聊的或是天马行空的,都认认真真用心作答。
终于有一日,风惊濯打开字条,看见已经熟悉的潇洒潦草字体:其实我这个人特别和善,你说是不是?
是的,他从来想象不出世间会有如她一般温柔之人,即便心中已然明白接下来会得到的问题,却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难安。
他回:是。
正如预料,第二日纸条上便写:你之前为什么想要我杀了你?
底下圈了一句话,旁边还画了个醒目的星星——“我肯定不会这么做”。
风惊濯提笔良久,缓缓写下:我害怕。
这张纸条递出去,下一张回应便是:害怕什么?
夜来山雨,风惊濯靠在床边,望着山间蒙蒙细雨。
*
第一日,宁杳没有收到回音。
第二日,也没有。
第三日,看到老地方静静放着的小纸条,她激动之余,还有一点点紧张。
打开,他铁画银钩的字映入眼帘:
我本可以一直忍受寒冷,但我被温暖过。
第7章 上了……落襄山的贼船~
宁杳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自己呆了一会,去找解中意商量。
将这段时日的经历和来历说明,宁杳发愁:“太师父,风惊濯过往经历带给他的伤害,比我想象中严重的多。那天,沣松仙境不是来个人么,他故意走到人前来,料定我一定会杀了他,我没杀,他那表情……不说了,他求死之心太重,又不敢信我,我应该怎么做?”
解中意听完,觉得很无语:“就这么三言两语的事,你们两个磨磨唧唧传纸条传了这么多天?你们年轻人,我真是搞不懂,就跟有病似的。”
宁杳:“不问了,走了。”
“哎哎哎——两句话就翻脸,一点都沉不住气,坐下,坐下,”解中意拉住宁杳,把她按回原座,“这有什么难办的……这个风惊濯,还真是挺可怜。”
顿了顿,他叹:“那玄月仙宗,也算是个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在地狱里挣扎了这么久,才得到那么点儿温情,就幸福的急着想死。”
宁杳低头,指腹慢慢摩挲过纸条。
解中意道:“他苦怕了,不相信这样好的日子会一直伴随他,以为迟早有一天会再回到那鬼地方去,他受不住。你只需告诉他,你不会再让他回去就是了。”
宁杳静了片刻,收起纸条,直视他:“风惊濯防备心很重,只用嘴说,叫他如何能信?”
“当然不能光凭说的,还要做到啊。”
宁杳正色:“太师父,正因为要做到,我才来找你商议。风惊濯有自戗之心,只因他是龙族之躯,寻常刀剑伤不得他,他才没办法动手。可是,若他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那九阴寒灵芝我还要不要给他服下?”
九阴寒灵芝是菩提一族至宝,万年一株,可活死人,肉白骨。风惊濯龙髓尽失,以致灵力低微无法起复,只有服下九阴寒灵芝,才能重聚灵力再登仙途。
解中意有亿点点心疼:“一定得是九阴寒灵芝吗?”
这抠搜老头,就心疼这点东西,宁杳说:“这不是救命么。”
而且,她看了看左右,声音压的很低:“他必须要有至高灵力,至少,也要达到宁玉竹那样的高度,否则将来……他根本杀不死我。”
也是。解中意疑惑:“那你现在担心的是……”
“我担心的是,他心怀抑郁,与常人不同,一旦给他服下九阴寒灵芝,他日后灵力渐高,自戗之心却不止。若是哪天看不住,自尽了,哎我天,那我心都没缝了。”
解中意大力一拍桌子:“害,你多虑了!”
他冲宁杳招招手,宁杳配合附耳:“苍渊龙族,龙之本能,是绝无可能自尽的。”
宁杳一愣:“为什么?”
解中意目光深远:“他们那一族的始祖,在魂魄中设了一道禁令,令子孙后代永远无法自刎而亡。”
他笑道:“杳杳,那苍渊龙族不仅生而凉薄无情,更是将自保这一点做到了极致。你看,寻常龙族若被剜去半数鳞片,早就活活痛死,唯有苍龙还能扛得住;还有苍龙那隐秘的飞升法子,一旦生出情爱,心脏便会长出鳞甲,断了情根,本能地手刃爱侣。这是因为在他们的魂灵中,认为耽于情爱,会为自身招致无情痛苦。”
“这还不止,杀妻飞升之后,他们还会忘尽前尘,阻断所有有可能的伤痛,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在自我保护。”
宁杳向后一靠,半晌,说了句:“这么好。”
解中意“嗯”了一声。
想了又想,宁杳还是忍不住:“怎么人家的祖先就知道保护子孙,到咱们这,就这么坑孙子?”
解中意道:“现在说这些还有啥用,凑合活吧。反正啊,我觉得他有自伤之意这件事,并非是件坏事。要知道,苍渊龙族,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夫妻之间,乃至对自己——都是淡情冷意。他有如此念头,证明他久不在苍渊又历经磨难,胸中情感,倒比同族来的丰沛。”
……
宁杳磨着太师父烤了一只鸡,拎着来找风惊濯。
她没走大门,扒着窗户沿往里瞧:“风惊濯,你干什么呢?”
风惊濯坐在窗户对面的书桌后,看见她,放下手中的笔,走上前拱手行礼:“宁山主。”
他解释道,“我闲来无事,练一练字。”
宁杳一看见他,倒忘了进屋的事,就趴在窗边跟他说话:“你脸上的疤痕好像淡了些,等身体内里调好了,再单独祛疤,肯定不会留下痕迹。”
风惊濯似乎不太在意,点点头。
宁杳又说:“你字写的很好,不用练也成。怎么没看看书,是不喜欢吗?”
风惊濯轻声道:“在下怎可翻阅山主典藏的书籍。”
“没关系啊,我都说了,你可以随便看,我的东西不怕翻,”宁杳冲他笑,手一撑,直接从窗子翻进来,将烧鸡往桌子上一放,拍拍桌沿,“来尝尝我太师父的手艺,这老头,烧菜是天下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