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宁杳说:“来一件。”
  他立刻递上一套。
  深绿色的底,很庄重的颜色,肩臂处垂下金色细穗,腰身收的很窄。
  宁杳翻了翻:“这你衣服?”
  “怎么了?好看嘛。先买了,我瘦些就能穿。”
  宁杳没跟他客气,拿上衣服进舱里换了,又擦一把脸。
  她走出来,崔宝瑰双眼一亮,满是赞许之色:这衣服裁剪苛刻,腰细的过分,颜色出挑到不好驾驭,但宁杳肤白,真是漂亮的不像话。
  朋友把他衣服穿这么好看,崔宝瑰与有荣焉:“干脆这衣服我就送你了。”
  宁杳点头:“谢了。”
  崔宝瑰觑着她:“这么平淡?你是不没照镜子?我那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全身镜,照的贼清楚,哈哈……哎,你和山神,以前认识啊?”
  绕来绕去,他终于,把话题生硬地绕到这上来了。
  宁杳默了默,并非她不想搭理崔宝瑰,而是此刻真理不清这一团乱麻:“嗯。”
  “他……他还没下船。”
  “嗯。”
  “不像他啊,他才不是赖着不走的人呢,不能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再、再回去看一眼啊?”
  宁杳摇头。
  “真不看一眼啊?我陪你去,我觉得吧……”
  他啰啰嗦嗦像个老母鸡一样,宁杳没好气:“不去!不去!我看了有什么用。”
  惊濯说了,不愿意看见她,她凑上去不是让他不舒服吗。
  崔宝瑰叉腰,向天哈一声:“行,行行行,我白送你一件衣服了。”
  “好吧,那用不用我帮你照顾一下山神?我就说是你找我的,算你头上。”
  宁杳低头:“不用。”
  “确定?”
  “真不用。”
  他想关心就去关心,她算什么,还托人照顾,惊濯知道了,不够他膈应的。
  崔宝瑰叹气:“得了,不提了。我还没问呢,你到底把玉神怎么样了?”
  玉神肯定不是宁杳的对手,看她这半身血,足以想象玉神的吐血量:“我跟你说,你要是把他打伤打残了,你就赶紧从我船上下去,要不落阴川还觉得咱俩是一伙的呢,哪天夜黑风高的,再把我给打了。”
  听这话,宁杳盈盈一笑:“我砍了他的狗头。”
  “啊——哈??”崔宝瑰下巴掉了,“你你,你砍了他的狗、不是,你砍了他的头???”
  宁杳转转手腕,将铁索绕腕三圈:“走了。”
  崔宝瑰喝道:“等等!”
  又干嘛?
  一回头,看见崔宝瑰无语凝噎的表情:“你就这么走,就不怕落阴川阴你一把?”
  宁杳想了想:“怕是没有用的。日子我得过,路我得走啊。”
  崔宝瑰跳下来。
  站在她前面,露齿一笑:“有船不坐,你还真自己走啊?你去哪,我开船送你。”
  ……
  宁杳本想回司真古木交代些事情,想了又想,先去了帝神殿。
  她去的晚,帝神殿里五福来已经把整件事与无极炎尊说完了。
  宁杳和崔宝瑰进去的时候,只听五福来保持着一贯的语言水准:“问题的关键,是得找到关键的问题。情况……就差不多是这个情况,还没礼成,玉神不算是落阴川的人,所以是气运之神与玉神得纠葛,和落阴川无关,这事比较好办……嗯,比较好办。”
  无极炎尊眉心皱着,嗯了一声。
  “落阴川这边,确实,受了点惊吓。理应安抚,气运之神高低赔偿一下,聊表心意;玉神这边呢,可以追责,但他神族无人,小神作为掌事神,理应代玉神向气运之神交涉。”
  无极炎尊又嗯一声。
  宁杳理了理衣着鬓发,从外面走进来。
  无极炎尊微微坐直,神色严肃了些,五福来侧头一看,见是宁杳,抬眉给了她一个“我铺垫差不多了你好好说话就行”的表情。
  宁杳直截了当地低头:“无极炎尊,抱歉。”
  无极炎尊道:“你为何与本座道歉?”
  宁杳说:“我行事乖张,给您添了麻烦,愿领惩处。”
  无极炎尊神色松了松:“啊,这倒不必。本座虽是帝神,但众神平等,本座并无惩处他人的权利。神,自有焚神炭海约束,方才掌事神已去看过,炭海并未沸腾,不存在惩罚一说。”
  “此事有因,你并非滥杀。玉神孽债未还,如今被追讨,是他个人的因果;如今,玉神业债已消,你与他的恩怨便结束。但是,你要想想,今后该如何是好。”
  宁杳道:“您是指落阴川么?”
  “洛落川非寻常神族,这个梁子,最好能化解,如若不然,后患无穷。”
  宁杳沉吟片刻。
  五福来忍不住说了句:“无极尊尊,玉神距离成为落阴川的赘婿,还差一步呢,落阴川其实没有立场寻气运之神的麻烦。”
  无极言尊却道:“说不准。”
  “没有立场的事,他们也不是没做过。”
  五福来轻轻拧眉。
  崔宝瑰也一脸死了爹的模样。
  宁杳倒是还好,气场算稳:“我有数了,多谢无极严尊提点。”
  *
  他们三人一同退出,往前走了一段,宁杳越想越不对劲,停下来:“我问你们俩一个事啊。”
  崔宝瑰和五福来齐齐瞅她。
  “那个娜珠,是嫮彧上神的亲生女儿吗?为什么感觉她年岁比我还要小?嫮彧上神应该……活了有几千万岁吧?”
  五福来道:“是亲生女儿。”
  崔宝瑰则说:“她可不比你年岁小。她就那样。”
  是吗?可为什么感觉娜珠的性子,完全不像嫮彧能培养出来的女儿:“嫮彧上神灵力无边,我见识到了。可是娜珠,道行也太浅薄了。”
  五福来打了个响指:“你说到点上了,虽然娜珠是嫮彧上神亲生的,但从不管教。听我的前辈说,当年她生下女儿后,没看一眼,没抱一下,独自一人下凡游历去了;玩了一圈回来,要不是人提醒,她都忘了她还有个女儿。”
  好吧,生而不养,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宁杳问起另一件事:“嫮彧上神还有些怪,当时我踏进殿门,她看我的神情,就像是……就像是……”
  她说不上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感觉,就像她很喜欢,不,也不能说喜欢,怎么说呢……”
  宁杳绞尽脑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忽然灵光一闪:“满足!对了,是满足!”
  崔宝瑰道:“满足就对了。”
  “为什么?”
  “因为月姬一族修炼的方式很特别,说白了,就是吃痛苦。”
  宁杳说:“你这是个病句吧,吃痛苦?”
  怎么能是病句呢,崔宝瑰解释:“没错啊,就是吃痛苦,就像人要吃大米白面一样,他们吃痛苦。落阴川里,虽说都是月姬的后人,但千万年过去了,血脉不怎么纯了,只有嫮彧这个活祖宗,还保留这种古老纯正的修炼方式。”
  “你刚才提到的,那是很正常的。那会你正为你姐姐难过,你的痛苦对于嫮彧来说,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说着,崔宝瑰上下扫了两眼宁杳,“作为一个数量稀少的菩提,也算是个高端食材吧,又是高手,还掌管气运,说真的这都算是名贵佐料,你的痛苦,嫮彧上神吸起来应该挺香的。”
  宁杳:“……”
  最开始,是很无语,但越想越忍不住有点重视:当时嫮彧身上散发的满足感,应该还挺……满意这个口味的,要是她吃了这一次,还想再吃,怎么办?
  她们本来就有聿松庭这个梁子。
  宁杳眉目一下子凝重。
  五福来吓了一跳:“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宁杳说:“我就在想,我为长姐讨公道,那在他们眼里,我很重视我的族人。万一他们想再吃……吃我的痛苦,对我族人下手怎么办?”
  两人异口同声道:“那不能够!”
  为什么?
  看出宁杳眼中的疑问,五福来道:“月姬族人的身体里有禁令,只能吃自然产生的痛苦,不能吃刻意制造的痛苦。尤其是月姬一脉,心如止水,不可介入他人因果,给自己做饭。就……有啥吃啥。
  “毕竟痛苦这玩意,不可能灭绝。就算这世上只剩最后一个人,他应该够呛快乐吧,但肯定痛苦。反正谁没吃的,他们都少不了一口吃的。”
  宁杳点点头:“哦……”
  崔宝瑰插嘴:“对,我深夜躺床上时不时还痛苦呢。”
  宁杳:“行了你别说这些了,不是很感兴趣。”
  既然有禁令,她放心许多,但若不为了这口痛苦美味,只为私仇呢?
  宁杳沉吟,眉心刚刚平一些,又慢慢蹙紧。
  忽然间,身侧一股风刮过,三人的衣袍头发被吹得扬起,神殿上空栖息的金色神鸟高高张开翅膀,半阖一双小豆眼,不咸不淡低头,然后慵懒地转转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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