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笑:“该不会是死了吧?”
  宁杳依然不说话,左手扣着右手腕,轻轻摸着内侧的神印。
  万东泽环视四
  周: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绝对的封闭,百里之内,察觉不到半丝其他的活气,换句话说,就算宁杳在这里杀了他们,他们半点都反抗不了。
  现在她已然是神,且有一万年的沉淀,灵力精纯厚重,不可同日而语。硬碰硬,他不是对手。
  但是,她会吗?
  万东泽道:“你知道你姐姐的事了吧。”
  宁杳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冷沉,目光露出一丝浅淡的杀意。
  万东泽咽了咽口水,很快又笑:“看来是知道的不少。都是故人,我就按旧时称呼,称你一句宁山主了。宁山主,你就如此相信风惊濯么?知不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宁杳气度还是很稳,低眉垂眸,像高坐神坛的观音看地上的蝼蚁。
  这个反应,万东泽渐渐皱眉,有些明白了:“你恢复记忆了?”
  看来是的,不知她有什么奇遇,竟这么快。
  既然恢复记忆,有些话也不必说了,换一种打法:“宁山主将我二人带来这里,应当不是为就地处决吧?”
  他索性也随意坐在地上,歪头笑:“说到底,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在我眼中不比这地上的泥巴更贱。但在宁山主那里,却能耐着性子,不顷刻间杀了我,还坐下来与我谈一谈,是不是?”
  宁杳笑了笑。
  这么笑容没来由的令万东泽心里一沉,她看着自己,就像看一个演技拙劣的小孩,可笑的表演,而她已经看穿了一切。
  不打紧,她生性狡诈,惯会骗人。万东泽也回以微笑:“宁山主怎么不说话?”
  宁杳终于开口:“我在考虑。”
  “你称我一句宁山主,我却还没想好,该怎么称呼回去。”
  万东泽目光深邃。
  宁杳道:“你不是万东泽吧,真正的万东泽,早就被你杀死了。”
  万东泽若有所思:“这个说法新鲜。”
  “我一直都想不通,明明想以我菩提族进补的,是苍渊之龙,为何最后带头攻上落襄山的,却是你。你对我的敌意,也太真情实感了。”
  宁杳目光紧紧盯着他:“后来我就明白了,你是龙,苍渊中的也是龙。与其远在苍渊,操控一个强大的傀儡,不如想办法夺舍,直接占据他的身躯来的更方便。”
  万东泽好整以暇抱起手臂,姿态闲适,落在袖子上的手,却僵硬地无意识摩挲。
  “所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是不是……”宁杳装作苦恼的顿一下,旋即身体慢慢前倾,语气压低,“叫你桑主,你听着更习惯呢?”
  如同被一巨石结实砸中,万东泽瞬间僵化,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你说什么?”好半天,他才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本想尽可能表达她方才所言的荒唐,表现出的,却是一览无余的外强中干。
  宁杳紧攥的、微微汗湿的手慢慢松开。
  她赌对了。
  大师姐说,天上地下,从未听过能修炼出三只手的邪功。不过,神界记载里,这世上,有一个人,在不辨真假、寥寥几笔传说中,有三只手。
  伏天河,创世神之一,也是苍渊龙族的始祖。
  如果,万东泽并不是当年她从酆邪道宗救出来的苍白男人,而是被人夺舍,这便印证了他性情大变;再者,她身死之前,苍渊内斗已止,桑主是名副其实的最大霸主,而万东泽对落襄山、对菩提族志在必得,如若他不是桑主,或是桑主的疯狂追随者,也说不过去。
  最后,便是他对风惊濯的态度。
  那种深深的蔑视,厌恶,憎恨,都不属于万东泽的感情。这个壳子中的人,分明认识风惊濯。
  可是惊濯被父母抛弃践踏时,还那么小,能认识他的,有几个;真情实感厌恶他的,又有几个;这么多年还记得他的,能会是谁?
  宁杳拍拍手站起身,整个人一副笃定的、无所不晓的淡:“好了,桑主,这也算是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交谈,别僵着了,直接进入正题吧。”
  “我想要的,你都清楚。说说看,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万东泽道:“宁山主想要的,我可不清楚。”
  宁杳道:“是么,那我也没什么可藏的,无非是救我长姐,取你性命。”
  万东泽哈哈大笑,笑过后,他沉默下来。片刻,慢慢回神,一点一点勾唇:“好吧,我便也坦诚些。”
  他说:“宁山主,其实若不是风惊濯从中作梗,我自你飞升第一次见面时,就想邀请你回家。我说过,我家里有位故人,想见一见你。”
  他拍了拍身上各处的土,慢慢站起,正对着宁杳:“去苍渊,你敢么?”
  这话有些激将的成分:此时此刻,如果他有强行带走宁杳的能力,也就不必在这废话了。他知道宁杳在意姐姐,却不知会在意到什么程度。
  宁杳说:“带路吧。”
  万东泽一怔,微微眯眼:“宁山主,怕不是从不知畏惧这两个字怎么写。”
  “我长姐的精元被你放在苍渊,我自要去取回,有什么可畏惧的。”
  万东泽挑眉:“你说什么?”
  宁杳冷笑:“你与聿松庭合谋过什么,不会忘了吧?我长姐本该飞升的,可她没有,你却飞升了。你取了她的精元,又夺了她的命格,否则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再八百万年也不配飞升。”
  万东泽低头搓了搓手指,眉宇间尽是玩味。
  很快,他抬头,意有所指:“宁山主,你可要想好了。”
  宁杳叹气:“跟你打交道,真够累的,你可真磨叽。”
  自她确认眼前这个人是桑主,而不是万东泽之后,她就知道,不付出点代价是不可能的——如果换作她,也会把底牌放在自己地盘、一个能掌握主动权的地方。
  万东泽完全放松下来,气度重又闲适:“我现在便可带你去苍渊。”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进了苍渊,宁山主可就委屈了。苍渊,必是你的埋骨之处。”
  没错。苍渊确实要埋一把骨。
  宁杳扬眉:“那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
  她不看万东泽,抬手缓缓打开封闭洞口的封印:“我高高兴兴的去,全须全尾的回。救了长姐之后,就在你老家,亲手送你一程。”
  洞口大开,前方正是夕阳黄昏。
  宁杳侧目,嫣然一笑:“那就看咱们两个,谁的丑话更丑,谁压谁一头了。”
  ……
  逝川渡。
  崔宝瑰摇摇晃晃吹着风,讨嫌的紧紧挨着孔雀,把人家当做抱枕,靠的舒服。
  孔雀情绪稳定,豆眼沉着,不愿意搭理他,只实在热的不行时,用屁股拱他一下。
  崔宝瑰看看衣袖:“你小心点,别把我衣服弄勾丝了。”
  孔雀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类似于冷笑的声音,张张嘴——
  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沉静轻微,孔雀微微一顿,闭上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崔宝瑰回头:“山神?”
  “你好点没?我……我看你忙着,没太敢去打扰你,就先把船开回逝川渡了。那个你……”
  风惊濯低眉敛目,两只眼睛红肿,鼻尖也红,每走一步就像失了魂,比无家可归的狗看着都可怜。
  这比喻可真不是人,崔宝瑰在心中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扇飞那些胡思乱想:“山神,你……”
  他问:“需不需要换件衣服?”
  风惊濯身形不动,唯有额前凌乱碎发被风吹的飘摇。
  “你说你,衣服都哭湿了……咱俩身量差不多,我的衣服你能穿,就是,旧衣服你不介意吧?新衣服我舍不得给。”
  风惊濯抬眼,声似裂帛:“谢谢。不用。”
  “哦……”
  不用就不用吧,崔宝瑰也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虽然说,山神孩子一样大哭一场,但真的,哭,就是比不哭要有活人气。哭透了的人,不是行尸走肉的模样了,眼睛都有神了。
  等等……眼睛有神?
  电光石火间,崔宝瑰猛地抬头,仔细看了看风惊濯:“你,你眼睛是不是——”
  风惊濯
  道:“是,我将紫骨针炼化了。”
  崔宝瑰不可置信地重复:“你把紫骨针炼化了??你是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风惊濯默了默,说:“我必须要有正常的视力。”
  “你又要做什么?”
  有时候,他真怀疑风惊濯的疯病是不是根本没好,只是由肉眼可见的疯,转为更深层次的疯。烹魂锥,紫骨针这样品级的灵器,他就用身体硬抗,是,一时半会无敌了,都能和嫮彧公然叫板呢,但以后呢?
  风惊濯望着水面良久,抬手摸一摸鬓角,将凌乱的碎发略作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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