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是番茄炒鸡蛋,赵涟清爱吃。
  一个是青椒炒牛肉丝,他爱吃。
  第三道菜是单位过节发的水果罐头,他估计沈念爱吃,拆了一个什锦的,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碗。
  应该够了。
  这时候,侧卧的门打开,赵涟清牵着沈念走了出来。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软绵绵的脸蛋红扑扑的,个子又矮,只到他儿子腰上,看起来像颗红苹果似的。
  养小囡果然不一样。
  涟清小时候哪有这么矫情?他都没怎么上心,这小孩就像野草一样自己长大了。结果这小囡,又怂又爱哭,看见自己像耗子见了猫,一路上声都敢不吱一个,他亲手抓的嫌犯都没这么害怕他。
  人到齐了,赵涟清没着急落座,转身从客厅沙发上拿了只靠垫铺在椅子上,垫高一层后才让沈念坐。沈念爬上去,正好可以够得着面前的碗筷。
  “咣当”一声,面前又多了杯牛奶。赵涟清给她到了一小杯,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在她身侧坐下。
  沈念不爱喝牛奶。
  牛奶太浓,有股奇怪的腥味,她喝一口就想吐。之前在幼儿园,妈妈特地给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午休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只有牛奶,而她有家里带的果汁喝。
  但这是在赵叔叔家,赵叔叔不会像妈妈那样好说话,他个子好高,好可怕,开车的时候呼叫机一直在说话,刺耳而又吵闹,吓得她以为自己要被抓走了。
  她瑟缩道:“能不能不喝牛奶……”
  赵涟清已经将自己那一大杯喝了大半,唇角挂着一层奶霜,好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坐在餐桌中央的赵刚蹙起了浓眉。
  “你爱挑食?”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语气习惯性地带上几分质疑。
  他本就样貌端正粗犷,不怒自威,头顶惨白的灯光一打,那浓黑的眉眼藏在额发的阴影里,更是带着骇然的怒火。
  沈念小朋友吓得瞪圆了眼睛,用力摇摇头。
  好可怕!赵叔叔生气了!
  她立刻抓起牛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咕噔”一声囫囵咽下去。喉咙里的冰凉消散后,在口中弥留的浓郁的奶腥味开始四散开来,不停地攻击着她的口腔和鼻孔,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令人无法忍受的奶味。
  仿佛被丢到了一个巨大的奶桶里,四面八方都是令人作呕的味道!想吐!好想吐!
  她捂住嘴,竭力抑制着呕吐的欲望。可是方才喝的太快,一个响亮的奶嗝脱口而出,咽下去的牛奶又被顶上了喉咙。
  不能吐,千万不能吐,赵叔叔在看着她!好可怕!
  不能吐,不能——
  “呕!”
  一秒过后,小姑娘剧烈地干呕起来。
  杯中的牛奶只喝了一半,冷漠地对着她作壁上观。而那小小的身子因为干呕的抽搐已经变成了通红的虾子,羞愧难当、惊恐难言,几乎要从饭桌上钻进地板里。
  “念念?”
  好像有谁在喊她。
  声音很温柔,和妈妈一样的温柔。紧接着,冰凉的湿巾凑了过来,将她唇边的狼藉一点一点擦干净。
  “对不起……咳咳……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个声音立刻说:“没事的,喝不下别勉强,咱们不喝了,没关系。”
  她吐得泪眼朦胧,依稀能看到赵叔叔模糊的身影,他震惊地坐在餐桌上,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正在给她擦脸的人是赵涟清,他不知什么时候俯身站到自己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了她和赵刚的视野之间。
  少年身上的带着淡淡的、青柠檬洗衣液的味道。
  和妈妈衣服上的味道也好像好像。
  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为什么找不到妈妈?
  她不喜欢喝牛奶,她不要喝牛奶,她实在是喝不下去呀!
  小姑娘抬起手,下意识捉住赵涟清的衣袖,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个不停。她好委屈,明明什么都没做错,明明她是幼儿园里最乖的宝宝,却变成了歌里像野草一样的孩子,因为她的妈妈不要她了,赵叔叔也生气了,眼泪洒了哥哥满袖子都是。
  没救了,她真是个坏小孩。
  ……
  这场闹剧最终以赵刚从冰箱里翻出一瓶果汁收尾。
  剩下的牛奶都被赵涟清喝了,沈念喝了果汁,又吃了点菜,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红,饭量也和小兔子一样少。吃完饭后,赵涟清给她放了热水,帮她洗了个澡,送回卧室。
  沈念一进被窝,立刻像田鼠一样遁了进去,只留几根头发在外面。赵涟清伸手拍了拍鼓起来的被子,好笑道:“怎么回事,念念跑哪儿去了?”
  沈念不吱声,躲在被子里,羞愧得不想理人。
  念念真丢人。
  浪费别人家的牛奶,又喝了别人的果汁,怪不得赵叔叔会生气。
  怪不得妈妈不要你。
  被窝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儿,又“刺溜刺溜”地抽起鼻子来。赵涟清轻轻叹了口气,隔着薄薄的空调被,安抚般摸了摸。
  “念念,你是不是不喜欢喝牛奶?不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就不强迫你喝了。要是老赵凶你,你就躲在哥哥身后,有什么事儿哥哥给你挡着,好吗?”
  说到这里,少年顿了顿,声音带了一丝笑意:“不过老赵可不是坏人,他就是长得凶,我小时候也可怕他了,但现在不怕啦,他可是大英雄,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长大要多久呢?这个问题沈念依旧回答不上来。一年,两年,还是要更久?
  像赵涟清这样变成初中生吗?还是要更大一点?她略微绝望地想,在妈妈面前,她不需要考虑这些,因为妈妈希望她永远不长大,永远都和她在一起。
  可是妈妈食言了,她先丢下了自己。
  自己要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睡在陌生的被窝里,或许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这个念头无比恐怖,光是想一想都像溺水那样喘不过来气。小姑娘立刻将脑袋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小脸蛋汗津津、红扑扑的,柔软的头发也蹭得乱糟糟。
  她一开口,就是哀求:“我想见妈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妈妈?”
  少年愣了愣。
  “见一下就好,我保证不会哭,不会缠着她!”沈念小朋友第一次学会哀求,不是不想去幼儿园而干嚎的假模假样,稚嫩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真的真的,就让我见她一下吧,我不会哭,也不会闹,我会听话的,非常非常听话的!”
  月光下,小姑娘那双杏核眼染上了几分湿润且真切的痛苦,这抹痛苦像是潮水,将少年瞬间淹没至头顶。
  念念的妈妈死在了枪林弹雨的异国他乡,送回国的遗物只有一个满是弹孔相机,弥漫着陌生的硝烟的味道。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死亡」,但是他像念念这么大的时候也失去了母亲。那时候他趴在母亲的病床前嚎啕大哭,已经形容枯槁的女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跟他说:“涟清,妈妈要先走一步了。真舍不得你啊,我可怜的孩子。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死亡是如此蛮不讲理的事情。
  轻盈的月光洒下窗台,将卧室照亮。小姑娘瞪着小猫一样湿润的眼睛,执拗地等他答应,而他又是如此的无能为力:“念念,我做不到。”
  因为他也是没有妈妈的小孩。
  他也见不到自己的妈妈了。
  第2章 还没如愿当成“哥哥”竟然先当了“妈……
  第二天,赵涟清去上学,沈念已经被赵刚带去派出所的值班室。
  那个地方赵涟清并不陌生,小学放寒暑假的时候家里时常没人,赵刚图省事,就把他带到值班室里一锁。赵涟清打小就听话,一个人从在空荡荡的值班室从早待到晚也不哭闹,趴在桌子上写完假期作业还能把下学期的课本都预习了,各方面都没让老赵操心过。
  沈念应该也在那里。
  只是小姑娘胆小又爱哭,昨天他哄了好半天才睡着,值班室没有人陪她会不会害怕?一害怕,没准又要哭了,小小的人儿竟然有这么多眼泪。
  要不午休的时候,偷偷溜出去看看她
  吧……
  来到教室的赵涟清依旧满心牵挂,丝毫没察觉身后悄悄站了两个人。直到其中一个寸头男生抬起手,重猛地往他肩头一拍,大喊道:“想啥呢你!”
  少年立刻扭过头,看到两个好友站在身后,无奈道:“闻荣,别闹。”
  那个叫闻荣的寸头是个人来疯,长得浓眉大眼还挺周正,就是校服穿得松松垮垮敞着怀,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
  “一大清早咋就魂不守舍?有啥烦心事儿就跟你荣哥讲讲,荣哥不一定能解决,但荣哥愿意听你说。”
  顿了顿,又深沉地加了句,“如果是关于女人的,抱歉,荣哥不参与。因为你背叛了组织。”
  话音落地,一旁的女生冷冷甩了记眼刀:“什么女朋友?少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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