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是芙蕖第一次切切实实了解到桑洲的境况,想起之前迟渊隔三差五便要下山外出,每次回来都带了一身伤,芙蕖便对这番话信了个七八分,一时无言以对。
在姜国时,她的境遇虽也好不到那去,但对皇室的酒肉池林,奢靡繁华还是有所了解的,两相对比,北辰简直水深火热。
迟渊也不想与她说太多,当即转移了话题,“先上山吧。”
他答应过的,只要芙蕖随他回去见叶憬一面,往后,芙蕖要去哪儿,他不阻拦。
芙蕖没再说什么,二人沉默着到了桑山脚下,已经有马车候着,载着二人晃晃悠悠往山顶的别院去。
阔别数月,再次来到这里,芙蕖心绪复杂,先出来迎接她的是两个熟悉面孔,莫白和宋钰。
不同于上次的冷漠相待,莫白快步行至马车前,以极其恭敬的态度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莫白,拜见公主!”
话音一落,别院门口所有侍卫仆妇齐齐跪地,行礼参拜,玉珠也从人群中跑了出来,眼眶通红地跪拜在马车前,带着哭音,“奴婢玉珠,拜见公主。”
马车里,芙蕖正准备出来,听得外头呼声震天,愈发踌躇了,迟渊已经下了马车,撩开车帘冲她伸出手。
芙蕖抬眸,与他对视一眼,便飞快垂下眼睫,避开迟渊的手,独自下了马车,就在她足尖落下之时,玉珠上半身匍匐在地,用瘦弱的脊背承托住了芙蕖。
乍然踩到一个人,吓得芙蕖缩回脚,惊愕地看着地上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玉珠再控制不住,拜在她脚下嚎啕大哭,“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害了公主,还望公主不要嫌弃,让奴婢继续伺候您……”
当玉珠抬起脸时,芙蕖心便软了,和玉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记得玉珠一开始的模样,珠圆玉润的,可眼下,玉珠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从前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面色枯黄,形容憔悴。
芙蕖不忍看她,别过眼睛,从另一侧下了马车,视线扫过众人,也只有看见宋钰时,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自从芙蕖失踪后,宋钰面上不显,心却始终悬着一刻不曾安定,直到今日,见到活生生的芙蕖,宋钰才觉良心稍安,见她还肯对自己回以微笑,竟有些想哭。
“回来就好……”宋钰只有这一句话,说出来时,语气感慨万分。
芙蕖没再接话,也没有跟着莫白玉珠的脚步往别院里走,只定定站在原地,遥遥望着远处,在暗卫搀扶下,缓慢跨出门槛的人。
一袭黑色斗篷,却盖不住他身量颀长,远远望之,是熟悉的孤立傲然之姿,当他缓步朝芙蕖走近了,微风拂过他的斗篷,掀落了头顶的遮盖,露出一头银白的发,再不见往日锋锐俊逸的脸庞,那双冷而薄情的眸也在混浊间寸寸融化,只剩满目的红。
芙蕖原以为,再见到叶憬,她不会有任何波澜,可当她看着昔日英姿勃发的北辰王,变成了满头白发,脊背微弯的垂暮老人,瞳仁狠狠一颤,不知不觉间落下两行泪。
第43章 抉择复国重要?还是芙蕖重要?……
虽然痛苦,叶憬走出的每一步,都很坚定,五步、十步、百步……终于到了芙蕖面前,却好像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空气里只剩他艰难的呼吸。
芙蕖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五官分明还是叶憬的,可从头到尾,她找不到半点叶憬该有
的样子。
当叶憬站稳在她跟前,抬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无力地垂落时,芙蕖感觉心脏的位置猛然紧缩,疼得她闷哼一声,捂着心口踉跄了几步。
迟渊快步来到她身后,抬臂揽住她的腰身,才让她稳住身子。
芙蕖甚至顾不上推开迟渊,看向叶憬时,脸上全是泪痕。
“芙、芙蕖……”叶憬喉中发出几个苍老而低沉音节,“是哥哥……对、对不起你……”
芙蕖再也忍不住,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肆意横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疼痛,什么怨,什么恨,都在见到叶憬的刹那间烟消云散,留给芙蕖的只有难以名状的痛。
她无声哭泣着,像被一块沉重的巨石堵住了心口。
来的路上,她已经做过无数暗示,幻想了最坏的结果,却怎么也没料到叶憬会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原来,迟渊说哥哥快要不行了,是这个意思,不是伤了病了,是毫无预兆的枯萎,从骨子里的衰老,如同迟暮老人,随时等待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叶憬见她痛苦,也跟着哭了,众目睽睽,也难以掩饰他心底的百般悔恨,错了就是错了,他们都错了。
好在,在最后一刻到来之前,他还有补救的机会。
“芙蕖,别哭……”
叶憬的声音彻底变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格外缓慢,“还能……见到你……哥哥已经、已经……知足了……”
那只如同枯木的大手,轻轻落在芙蕖发丝上,一瞬间,芙蕖就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七岁之前,哥哥抚着她的头发,同她说说笑笑。
仿佛那些埋怨,仇恨,在生死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芙蕖颤着牙,好半晌,才找到声音,“哥、哥哥……”
叶憬一直吊在胸腔处的那口气,随着她一声轻唤,骤然涣散了,满是皱纹沟壑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露出欣慰的笑,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叶憬眼皮渐渐沉重……
“哥哥!”
芙蕖挣开迟渊跑了过去,一把抱住叶憬,拼命摇头,“哥哥!你不要闭眼!你不要睡!哥哥!”
可是叶憬无法回应她,沉沉地睡了过去,芙蕖不断摇晃他,企图将他唤醒,眼泪大颗大颗坠落,“哥哥你不要睡,你醒醒啊……”
到了最后,芙蕖将脸埋在叶憬肩头上,压抑许久的哭声回荡在整座桑山里,周围的人皆垂首哭泣,迟渊担心芙蕖的身子,想上前分开二人,被宋钰拦住。
宋钰朝他摇了摇头,脸色凝重。
迟渊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宋钰,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有他这个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神医在侧,叶憬竟还落得这幅样子。
不等迟渊开口,玉珠忽然一声惊呼,“公主!”
就见芙蕖哭声戛然而止,抱着叶憬的手松开,身子朝后倒去,迟渊猛然想到芙蕖体内还有余毒,经不起这番情绪波折,顾不得叶憬,抱起芙蕖就往别院里跑。
宋钰先是探了探叶憬的脉搏,随后吩咐莫白把人背起,跟上迟渊。
不多时,文思堂里挤满了人,以叶蓉和莫白为首,被隔绝在房门之外,屋里只有迟渊和宋钰,以及一同昏迷的叶憬芙蕖。
宋钰轻车熟路走到一旁,取来一只匣子,正是芙蕖从前最珍视的那只匣子,宋钰将它打开,里面多了一个隔层,字帖等物被压在最底下,最上面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青瓷罐。
迟渊直觉那东西与叶憬有关,“这是何物?”
话音落,宋钰便打开了罐子,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到迟渊鼻尖,他剑眉一蹙,“这?是殿下的……”
宋钰点了下头,叹声道,“若当初我能及时带芙蕖回神医谷救治,便能少却许多麻烦,可惜阴差阳错,我没能救到她,至于姜国那些太医,手段有限,不能彻底根治,加上又拖了数月时间,如今要想根除芙蕖体内余毒,必须换血。”
这也是当初宋钰做的最坏打算,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芙蕖就是北辰的小公主,是叶憬的亲妹妹,单纯以为她就是姜国人,想着再不济,随便到皇宫里抓个皇子公主来给芙蕖换血就是了,如今真相大白,芙蕖唯一的亲人只有叶憬。
只是叶憬自身情况并不好,早年遭姜贼暗算,身体各处比旁人衰老得更快,寻常人活一日,于他而言,就是十日百日,注定活不长久,对此,饶是宋钰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延缓时日。
直到,迟渊有了芙蕖的消息。
知道芙蕖还活着,叶憬便计划好换血之事了,但他不确定芙蕖是否愿意回来,更不确定芙蕖的归期,怕自己还没见到芙蕖就先走一步,于是让宋钰想办法先从他身上取血,也是从那日起,叶憬的身子以惊人的速度衰败,容颜不再,即将枯朽。
听着宋钰的解释,迟渊内心复杂,小心翼翼接过那只青瓷罐,沉甸甸的,触手冰凉,不知道宋钰用了什么法子将这罐血保存至今。
换血的过程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当芙蕖再度醒来时,已过了两日,清晨的暖阳透过纱幔撒在脸上,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正在此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坐了过来,挡住了窗外的光线,芙蕖缓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帘,以往每次睡醒,她都觉得身子疲乏,今日却明显感觉到精气神好转许多,也很快认清了面前的男人。
“你、你怎么在这儿?”芙蕖坐起身,抱着衾被,一脸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