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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百姓们见芙蕖这个一国公主如此亲力亲为,不疑有他,纷纷投入耕作,过去荒废贫瘠的土地山头,很快被百姓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甘薯苗,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座荒山长出了野草,在风中起伏摇曳,一派欣欣向荣。
  崔行知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缓缓放下眼前的千里镜。
  这千里镜自然来自谢家,谢家出海的商船众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颇多,崔行知便在谢雅名下的商行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他用来欣赏远处风景,乃至观察敌情,倒也有趣。
  只是这一次,崔行知脸上没有笑意。
  他虽没有机会亲临桑洲,却也晓得桑洲地势险峻,土质贫瘠,千里镜所能窥见的地方,从来是一片黄沙,毫无生气,何时竟长出了野草?
  待崔行知意识到自己居然在思考这种问题,蓦地发笑。
  他真是过于谨慎,风声鹤唳了,不过是长出了杂草,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崔行知把玩着千里镜,觉得无趣,便将千里镜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转身下了城墙。
  他被姜元义提拔为左都御史后,因战况在即,又兼沙州刺史,驻守此地,随时观察并上报北辰军的动静,为彰显当即陛下仁德,姜元义破例让谢雅作为家眷,随他一起来了沙州,只是谢雅被姜元义的亲信看守,关押在沙州地牢中,不能与自己住在一处府邸。
  崔行知晓得陛下多疑,也早在出卖谢雅的时候就做好了分开的准备,但好歹夫妻一场,他自认,他对谢雅还是有情意的,便三天两头去牢里看望谢雅。
  熟练地穿过冗长暗道,崔行知直奔地牢最深处,和寻常
  地牢的阴暗血腥不同,谢雅虽锒铛入狱,所在牢房却是崔行知用心布置过的。
  若有人见过谢雅的闺房便能发现,谢雅所在的牢房除了没有自由,行走坐卧所用之物,都和过去没什么差别,上好的紫檀木云纹拔步床,配套的八仙桌,还有她在崔府时惯用的画屏妆奁,就连香案上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也燃着谢雅一贯偏爱的零陵香,气味独特,淡雅宜人。
  同看守的狱卒打过招呼,崔行知绕过甬道,来到牢房前,看着端坐在屏风前的谢雅。
  不见人时,她那冷淡漠然的娇颜,都和过去一般无二。
  崔行知默不作声地瞧了会儿,回忆起他曾经无数次悄悄观察到的那个谢雅,那个,真正的谢雅。
  她根本就不爱笑,私下里,她从来没有笑过,只有见到自己时,勉强露出虚伪的笑容迎合,每一次,他都清楚的知道谢雅是装出来的顺从,他却一边受用,一边爱慕着那个冷心冷情冷脸的谢雅。
  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举人,虽有功名在身,却毫无家世背景,一穷二白,对上娇生惯养,明媚昳丽的千金小姐,他本能地自卑,仰望。
  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觊觎天上高悬的明月。
  崔行知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明明,他如今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了,匹配一个商贾千金绰绰有余,他却偏偏习惯了仰望她,仰望他的明月,喜欢她高高在上,看向自己时目中无人的冷淡,又企图将她拽落凡尘,让她也学着仰望自己,尊重自己,要她高看他一眼。
  他决心娶她做他的妻。
  事实上,他做到了。
  他把那个父母之命的发妻,那个与他出身一样的低微,却陪他科举入仕的发妻,亲手掐死在榻上,与发妻一起死去的,还有那个尚在腹中的嫡子,他第一个孩子。
  为此,他悲痛了足足三个月,终于在同门的“劝慰”下,登门向谢家提亲,求娶谢雅。
  在他心里,只有谢雅这样的品貌,这样的财势,才配做他的妻,才配生下他的嫡子。
  “夫人。”
  崔行知出声轻唤,笑得温和,“夫人,我今日给你带了你最爱的杏花糕,尝尝。”
  谢雅闻言一动不动,一个眼神也不愿施舍。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锁,崔行知提着食盒进去,坐在谢雅对面,将食盒里的糕点取出,亲手拿了一块送到谢雅唇边,依旧是温和的声音,“来,夫人尝尝。”
  谢雅索性转过身去。
  崔行知拿着糕点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他自己咬了一口,气定神闲道,“事到如今,夫人还在怨我。”
  谢雅仰起脸,神情倔强,是打定了主意要冷战到底。
  崔行知偏就爱她这副模样,起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谢雅不再是那个只知配合他,迎合他的虚伪假人。
  她在恨他。
  想到这一点,崔行知勾唇笑笑,绕到谢雅面前站定,“陛下正在集结大军,用不了多久便会踏平桑洲,彻底剿灭北辰余孽。”
  谢雅倏地抬起眼帘。
  崔行知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笑着说,“听闻,我那两个不成器的舅哥也在桑洲。”
  “你还想做什么?”谢雅终于开了口,“你把我们谢家害得还不够吗?”
  “夫人这话就错了。”崔行知附身,对上谢雅那双充斥着愤怒的美眸,“我这是在救谢家。”
  “救?”
  谢雅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举起双手,发出锁链碰撞的脆响,“救谢家,就是把我两个弟弟逼入绝境?救谢家,就是把我锁在这间牢房里,成为你们要挟我弟弟的傀儡?”
  “这是在保护你啊,夫人。”
  崔行知苦口婆心,他蹲下身,细细抚摸着谢雅因为锁链束缚而泛红的手腕,“谢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了陛下底线,我若不做出大义灭亲之举,恐怕将来连你也要被牵连其中,性命难保。”
  他的抚摸只让谢雅恶心,她用力甩开他,“别碰我!”
  扬起的锁链打在崔行知手背上,他也不觉得疼,依旧是笑,“夫人放心,你我夫妻多年,你是我认定的妻,我不会弃你不顾的,等剿灭了北辰余孽,我就去向陛下求情,你依旧是我崔行知的夫人,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呸!”
  谢雅朝那张虚伪至极的脸,狠狠啐了一口,“这种出卖母族,出卖旧主换来的荣华富贵,我消受不起!”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谢家自始至终只认北辰王一个主子,姜国皇帝最好一怒之下杀了她,如此,她也算解脱。、
  崔行知下意识闭上眼,始终洋溢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咬紧后槽牙,缓缓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谢雅。
  第71章 战前“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种话,夫人最好别再说第二遍。”
  崔行知逆着光,低垂着脸,瞧不出神情。
  谢雅只求一死,闻言冷笑,“我谢雅敢作敢当,我就是前朝余孽,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继续拿我加官进爵啊。”
  “够了!”
  崔行知陡然怒喝,阴鸷的眉眼满是郁气,“你想死,想到地下和北辰王再续前缘?别做梦了,我要让你长命百岁,永远在我身边。”
  听他提起叶憬,谢雅强装的冷淡镇定骤然溃散,她猛的起身,想冲上前质问,却生生被铁链扣住,手脚皆被束缚在一个范围内,无法靠近分毫。
  看她怒不可遏,恨不能把自己大卸八块的模样,崔行知心中又恨又痛,恨的是谢雅自始至终都念着另一个人,痛的是自己这么多年,依然无法捂热谢雅那颗冷冰冰的心。
  崔行知闪过挣扎,总算浮现出一丝丝真切的情意,他上前一步,距离谢雅不过咫尺,他颤声质问,“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夫妻一场,我哪一点亏待过你?让你的心至今还向着一个外人!”
  “你知不知道为了娶你,我付出了多少?”
  崔行知抬起手,将苍白的掌心摊开,“你知不知道,我曾用这双手,送走了我的发妻,还有我那未出生的孩儿,就是为了厘清后宅,好迎你进门,让你安安心心的……”
  “别在那儿自我感动了!”
  谢雅始终冷静,冷眼旁观,“你杀了你的结发妻,杀了你的孩子,关我谢雅什么事?”
  这莫名其妙的一口锅扣下来,她谢雅背负不起,彻底看透了自己的枕边人,谢雅只怪自己当初草率瞎了眼,怨不得别人。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事已至此,你不必再假惺惺来探望我了,你若肯一纸休书,你我便一拍两散,你若不愿,那就生死永隔。”
  谢雅背过身去,不再多看对方一眼。
  崔行知用力握紧拳,最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出了牢房,他冲狱卒吩咐,“盯紧了,她若有丝毫闪失,你们全都陪葬。”
  谢雅是要挟北辰王退兵的最佳筹码,无须崔行知吩咐,狱卒们也心里有数,忙不迭应是。
  至于崔行知时常来狱中探望的事,底下人会一一向京中禀报。
  此刻姜元义的大军已在午门集结完毕,粮草先行,姜元义压阵军中,不日启程,听到内侍前来禀报的消息,他恍然想起了这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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