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眼见着戏服男子一副癫狂不已的模样,封澄沉吟片刻:“把人送到陈家地牢,和那几个待审的人一并关着,然后去调京城天机师,把这事移交过去。”
  陈絮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封澄:“你不杀我?你竟然不杀我?”
  “杀了你做什么,”封澄冷冷道:“你是人,要讲法的,具体判处,自有京城天机院的处理。”
  赵负雪压下呵呵冷笑的陈絮,陈絮大笑:“来不及的!三日后龟祭,鬼门必然大开,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
  封澄很头疼地道:“这位公子,我不知你召回的已死之人是谁,也不知你与陈家有多大的仇怨,单单只问你一点——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搞什么亡者生者可相见,可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当真愿意重归于世吗?”
  赵负雪静静地听着封澄的声音,手下按住陈絮的力度却狠绝。
  “既为生者,就不要妄自打扰死者的安宁。”说罢,封澄挥挥手:“走吧,赵公子,我们把人送回陈家山上。”
  听到陈家两个字,陈絮又拼命地挣扎起来,赵负雪啧了一声,抬手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削在了陈絮的后颈上,他两眼一翻,当即不省人事了。
  陈氏山庄已为龟祭之事忙得团团转,连在山庄前守门的人都比平常少了许多,为首几个弟子见封澄与赵负雪押着人上来,忙上前道:“封姑娘好!这人是……?”
  她道:“你们陈家平常管事的是哪个?”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
  封澄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这人是宝华楼的幕后黑手。”
  众弟子皆是一惊,随即面有愤慨:“原
  来如此!姑娘随我来,家主这几日正在堂上呢!”
  陈絮早在半路上便醒了,听见陈风起重伤,他古怪地笑了笑,封澄听见他轻轻地说:“家主。”
  虽然在陈氏山庄待了些日子了,可封澄还是头一次来到陈风起所居住的颛安峰,三人与闻声赶来的陈家众管事在门口等了些时候,便听到里面的通传:“进来吧。”
  或许是重伤的缘故,封澄一进陈风起的主屋,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味,她有些疑惑地抽了抽鼻子,莫名觉得这药气好似和她师尊身上的味道相似。
  难道说,疗伤之药,大都是通用的?所以味道便会一模一样?
  坐在主座上的陈风起看起来是个颇为憔悴的中年人,他的皮肤是发沉的古铜色,一头灰白的长发束得一丝不苟,眼睛不大,倒是精光熠熠。
  封澄心道:“久违了。”
  陈家人将宝华楼之事详细告知,陈风起半睡不睡地听着。
  他重伤未愈,好似懒得看陈絮一眼,掀起眼皮便挥挥手道:“既然如此,拖下去,处以极刑,枭首示众。”
  众人齐道一声是,上来就要拖陈絮下去,陈絮被按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目光中的恨意仿佛刀锋:“陈家主这些年,看起来过得也不好。”
  哦?
  陈风起好似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看陈絮:“我过得不好,与你有何关系?”
  陈絮道:“你低头看看,还认不认得我这张脸?”
  听闻此言,封澄有些好奇地探了头,赵负雪道:“你听起这些八卦来,倒是很热情。”
  封澄低声道:“你知道人世间四大乐是什么吗?”
  赵负雪:“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封澄神秘兮兮地道:“错,一是看乐子,二是看大乐子,三是看别人家的乐子,四是看别人家的大乐子。”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负雪脸一黑,转过头去,当即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他长这么大,修学百家之言,头一次听见有人八卦得如此堂而皇之,还搞出个四大乐来,他想了想,又无语地回过头道:“油嘴滑舌,巧言令色。”
  封澄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就当他说的是赞美了。
  堂前的二人还在对峙,陈风起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堂下的人:“哦?是你?”
  陈家人皆是一愣,似是没有想道陈家家主竟和谋害陈家人的凶徒是旧相识,正当众人骇然不已时,少年口中的话却令众人更加地难以接受了。
  “是我,父亲。”陈絮冷笑道,“我还活着,你没想到吧?”
  这句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皆议论纷纷:“家主还有个儿子?没听说啊!”
  “……这个倒是真有,不过都是早些年的旧事了,家主年轻时与一渔家女子生过一子,也曾接到山上教养,不曾想这孩子全无修道的天赋,连最基本的灵气也没能入体。”
  “还有,后来听说是走了邪道,被家主处决,早已死了。”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有一人拨开人群跑出来,惊惶道:“爹!这个人是谁啊!”
  来者修眉细眼,封澄定睛一看,当即一惊:“陈云怎么在这里?他这几日不是天天忙着布置龟祭吗?”
  赵负雪道:“神出鬼没的,哪儿都有他。”
  二人一跪,一站,面面相对间,一股难言的气氛在二人中间升起。
  平心而论,二人长得有些相像,可一个目中天真惶然,一个却是阴沉愤怒,兴许是唱久了戏的缘故,陈絮的声音有些尖锐:“为了他,你便把我的母亲给抛弃了?”
  陈风起沉默不语。
  陈絮的情绪在看到陈云的霎那而骤然爆发,他猛地站起,也不顾赵负雪的见素,大跨几步向前走去,众陈家人伸手要拦,却被一少女笑眯眯地全挡了回去。
  “封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封澄看着一个年轻小姑娘,谁知一身怪力简直比狗熊还恐怖,她站在陈絮身边,却让众陈家人都无法上前一步:“他没有灵力,即便是上去,又能对西琼第一剑做什么?一个将死之人,就由他去吧。”
  众人还带再辩,陡然一线雪亮剑光扫过众人的眼睛,众人回头一看,赵负雪正轻抚着剑身,冷冷道:“退后。”
  见陈絮挣扎着走到陈风起眼前了,赵负雪才小声道:“你拦他们做什么?”
  封澄眯了眯眼睛:“父子相认之局,旁人怎能打扰啊。”
  “……”
  这个理由气得赵负雪转头就收剑,再也不想分给封澄一个眼神了。
  封澄却盯着陈絮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风起并没有拦着陈絮往上来,他半垂着眼睛,看起来忽然苍老了许多。
  “你依旧没有灵力。”
  陈絮冷笑道:“是,我是没有灵力,可我杀了陈家十五人,根本用不上半点灵力。”
  听闻此话,在场的陈家人皆面露愤慨之色。陈风起呵呵地笑道:“既然如此,你便上来,把为父也杀了吧。”
  陈絮登时一捏拳头。
  “我不想吗!我恨不得生吃了你这个抛妻弃子的畜生,把你的骨头榨出汁来,一口一口地咬碎!”陈絮恨声道,“你知道我的母亲吗!她等了你多少年!等到你娶妻生子的消息了还没死心,等到我伤痕累累地趴在门口也没死心,日子苦得过不下也没死心!她本可以不死心地过一辈子,可你凭什么送她一条白绫,连等都不让她等!”
  家主见不得光的旧事,便在这个少年的口中毫无遮拦地被撕开了,众人从一开始的满脸愤慨便成了讷讷之色,不知是留在这里还是悄悄地退了比较好。
  陈云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似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陈风起漠然道:“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像她,长得像,心性像,连不能修道的天赋也像。”
  陈絮的双目骤然变得血红,陈风起却接着道:“你身无灵力这事,我有千百个法子为你隐瞒,受伤也好,中咒中毒也好,有千百个解释,唯独不能因为,你有一个凡人娘。”
  封澄戳了戳赵负雪道:“为什么?”
  赵负雪冷色:“修道之人多了,便什么人都有,有那么一种败类,会搓个剑诀便自视颇高,视凡人如猪狗,人与猪狗相配,自然不妥。”
  顿了顿,他又道:“行那等事的时候,倒也不管面前是凡人了。”
  陈家的家主,即便是在修道之人中,也是神仙一样的角色。
  偏偏这样一个人,与一个寿命短暂、身无灵力的渔家女,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如同铁证,证实着一段无可辩驳的荒唐。
  神仙不过偶然垂目,凡人的爱恨情仇,都是自以为是的笑话。
  封澄轻微磨了磨牙:“上行下效,陈家遭殃,真是活该。”
  陈絮血红的双目盯着他:“你午夜梦回时,未曾悔过吗?”
  陈风起:“有何可悔。”
  “你甚至不记得她长如何模样了,对不对?”
  “那又如何。”
  陈絮骤然哈哈大笑:“不记得了,你不记得了!她的存在,便如此不堪吗!”
  陡然间,陈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没关系了,她快要回来了——叫她亲自来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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