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片刻,陈风起道:“屏退左右,此话我只能与你一人交谈。”
一旁的赵负雪眯眼,正要说话,小腿忽然一重,低头一看,竟是那奶娃娃一边笑着,一边拽着他腿往外拖。
赵负雪几乎傻了眼,他手忙脚乱,踹又踹不得,赶又没法赶,偏生封澄又扬声笑道:“劳烦赵公子看一会儿孩子了。”
待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房前,陈风起才正色道:“你知道了什么?”
封澄笑了笑;“那日我在你爹的寝居中闻到了那男鬼的味道,我虽不熟悉你古安的作风,却熟悉他的作风。”
陈风起怔了怔,封澄继续道:“你爹临死前,也曾对他说过什么‘救我’之类的话,对不对?既然有勾结,那你一定有法子给他送信。”
听闻此话,陈风起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道:“……是那鬼自己找上我爹来的。”
封澄静静听着。
他道:“我爹本来只想叫鬼门开条缝儿,好去看看我娘轮回了没有……那男鬼有办法,从鬼界里头撕了条大口子,放了一群鬼出来,结果我娘没见成,反而阴差阳错地把陈絮的娘叫了回来。”
剩下的事也不必说了,陈絮母子手刃陈风起,血洗陈家。
陈絮道:“说着说着又说远了……我的意思是,只有那男鬼联系我爹的理,没有我们去联系他的理,没辙,叫不来。”
封澄道:“他用什么联系你爹?”
陈风起沉吟片刻,转身进了内室,取出了一枚荧光灿灿的吊坠。
细细一看,好似是一枚暖玉。
封澄见到那暖玉的刹那,浑身的血便齐齐涌到了天灵处,她怔怔然过去,脑中登时一片空白。
此物,她熟悉无比。
剑坠。
早已断毁多年的、长生的剑坠。
陈风起道:“我爹的记忆也不太全,索性这个的用法还有,把这东西挂在床头,那男鬼若要联系,便会自行入梦而来,若不联系,只当是个挂着好看的摆件。”
说着,他把玉递过来:“你若想开鬼门,就自己去和那男鬼说罢。”
这块玉是上好的炎玉,触手便生温,仿佛是一块滚热的心肝似的,封澄抚摸着上面的裂纹,忽然眼眶便忍不住有些酸,她抬手胡乱擦了一把眼睛。
他留着,他竟然留着。
他怎么会留着。
陈风起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吗?我爹说,男儿女儿有泪都不轻弹……”
封澄将这剑坠握在手心,抬眼,直白道:“我想要这块玉,你开价,无论如何我都愿意付。”
陈风起摆了摆手:“你要,拿走便是了。我见此物颇有些怵,生怕那大人一想不开便入我梦来了,你拿走我求之不得。”
封澄用力摇了摇头:“此物珍贵,我不能白拿。”
她的态度实在坚定非常,陈风起想了想,眼睛飘向了外面。
他思索片刻,认真道:“我的身体寿数有限,怕是保不了阿还一世平安,如若将来有缘,还请你照顾一下阿还吧。”
阿还就是那小孩儿的名字了,封澄将这名字在口中过了几遍,忽然道:“阿还……阿环?”
陈风起笑了:“你只当这是巧合——他大名为陈还。”
封澄告别了陈风起,将剑坠紧紧地抓在了手中,待与赵负雪走下颛安峰后,她才遥遥地看向了颛安峰的峰顶。
那扇殿门未关,似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赵负雪轻声道:“你们二人说什么了?”
封澄收回视线,摇了摇头。
告别前,陈风起道:
“一路平安。”
第59章 疯(已修
宝华楼地魔之事后,古安的客栈生意惨淡了许多,即便是良好经营的客栈也受宝华楼所累,变得门可罗雀起来,故封赵二人去订房时,虽去的时候天色已晚,却还是剩下许多空房间。
照例,依旧是两件临近的屋子,封澄沐浴过后,取布帕擦干了头发,旋即从颈上取下了通体雪白的剑坠。
上面裂着蛛网纹,样子有些灰暗,其中的灵气已然不多了,说是一块废石也差不多。
寻常炎玉多为鸡油色,赵负雪说,长生是一把雪色的剑,用暖色不得宜,须得一枚雪色的玉来作剑坠。
不知他是如何寻来一枚雪色的炎玉的。
封澄将剑坠紧紧地握在掌心,片刻,咬了咬牙,抬手将它挂在床头,翻身便躺上榻去。
剑坠莹润,挂在封澄的床头,夜间有些闷热,客栈的窗开着,隐隐流进更夫的梆子声,封澄闭上眼睛,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了。
她不知在黑甜梦乡中沉浸了多久,待重新拥有意识时,面前是一片漆黑。
来对地方了,封澄想。
随后醒来是听觉。
喧闹的,不绝于耳的人流声,嬉闹,喧嚷,还有热腾腾的叫卖声。
她猝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商贩戏摊,几乎让她傻在了原地。
如织的鲜艳人群中,偏生有一身影,逆着人流,缓步向她走来。
身负三尺雪,白衣谪仙人。
封澄忽然便生了一头扎进人堆逃去的冲动。
“你来了。”他道。
封澄硬着头皮抬起了头,勉强挂上了一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来。
“师尊,”她道,“好久不见。”
赵负雪静静地看着她。
此时此刻,是很应该说些什么的,即便不说,也不该呆若木鸡地愣在人流中间。
“……”
终于,还是赵负雪先打破了这片寂静。
“逛逛吧,难得来一趟。”
封澄不知这个难得是哪个难得,她惯来不擅长拒绝赵负雪,于是点点头,跟上了她的脚步。
这条长街似乎在过什么热闹的节日,封澄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想了想,道:“为什么挑在这里?”
赵负雪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封澄忙道:“当然不是不喜欢的意思……我以为你会挑个安静的地方,比如说空无一人的茶室什么的。”
赵负雪把头转回去,很平静道:“我欠你一个热闹的龟祭。”
他说的便是那血流成河的龟祭了,封澄心头有些发沉:“果然是……”
忽然间,封澄的嘴被抵住了。
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低头一看,是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另一端被赵负雪拿在手中,他道:“要说什么,也等龟祭散了再说吧。”
封澄接过糖葫芦,捏在手上,犹豫着咬了一口。
熟悉的酸味并没有冲头而来,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甜香。
里面是流着桂花糖馅的糯米汤团。
封澄猛地抬起头来,赵负雪平静地看着她:“从前忘了许多事,近来才想起来,抱歉。”
话音未落,封澄便傻了,她道:“等等,我不明白……!”
赵负雪摇摇头,并不解释,反而轻轻地牵起封澄的手。
在她的视线里,十指紧扣。
封澄被他手上的指环一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便要挣扎,不料赵负雪看着她,目光中是她全然未见过的失落。
“你便是这般牵着他的。”
封澄半晌,才反应过这个“他”指的是何方神圣,她当即就否认道:“从没有的事!”
显然,赵负雪是听不进去的。
他牵着人,力道虽柔和,却坚定得不容拒绝。
“你我从未这般执手,”他道,“不是推着轮椅,便是各自独行。”
封澄挣扎的手一顿,当即便不动了。
二人执手,相安无事地走了半条街,看起来便如同这街市上随处可见的爱侣一样。
封澄自问,不懂事的时候的确对赵负雪有点不该有的感情,可那点儿情思即便再深,早该被山一样的师徒伦理以及后面那些滚滚烂事压得不见踪影了。
本该是师徒,本当是师徒。
对着一无所知的小赵负雪,她尚可卑劣地窃得几分安慰,可对上这个货真价实的师尊——
她顺理成章地觉得如芒在背。
赵负雪却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慢慢道:“大梦一场,权作放纵,不必当真。”
封澄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赵负雪的手。
都这么说了,再扭扭捏捏,倒显得她怕了。
赵负雪轻微地勾了勾嘴角。
一只手被赵负雪牵着,另一只手的糖葫芦却要化了,本来桂花糖的馅便软糯流淌,这一化更不得了,封澄不防便吃了一嘴。
听到上方传来的轻笑声时,封澄登时有些羞赧,她闷闷道:“有帕子吗?”
赵负雪摇了摇头,片刻,拿着袖摆,给她擦了擦嘴。
封澄:“!”
他平日最为好洁,莫说是拿着袖摆擦糖渍了,就是沾些尘土,也是不行的。
赵负雪看着她,含笑道:“不妨事,你第一日出门喝酒,回来便吐了为师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