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于是第二个生死劫,他需要承受一座城的痛苦。
  思及此处,封澄心如刀绞,她不由得去想,在经历第二个生死劫后活下来的赵负雪,又将面对如何可怖的因果。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八方躺在坑中,抬起头,不知在看着什么东西。
  他轻轻偏过头:“我要求你放手,放过他,让他顺利死去。”
  封澄一言不发。
  她绾发的木簪不知何时散了下来,早已不知去了哪里,少女立于肃严堂上,雪白着脸,墨发迎风而飞,简直像地府里钻出来的阎罗厉鬼。
  不知为何,封澄并没有拿出血修的招数来对待八方,甚至连长生也未出鞘。
  八方咳着血,目光却倏地落在了她腰间的长生上,他微微一怔,随即抬头,看向静立不动的封澄,轻声道:“……剑,你的剑,能给我看一看吗?”
  封澄没有听到八方的话,她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内心仿佛苦柴焚烧,全然是疼痛与煎熬,哪里顾得上八方口中在说什么?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大劫,另一边是将赵负雪拉入更深绝境的苦楚。
  “……”
  八方又咳了两声,锲而不舍道:“剑……你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片刻,封澄伫立,回过神来,冷道:“这把剑到底有什么神通,一个两个的,皆神神叨叨。”
  八方表情有些轻松。
  虽然眼下的封澄是在呛人,可这表现,恰恰是回魂了。
  方才她仿佛骤然被痛楚蒙了心智似的,简直像个嗜杀如命的偶人,八方不由得好奇道:“就这一会儿,你就想通了?”
  封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转身,握剑向门外走去。
  “想通了。”
  “他的生死由不得他,我能救他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
  “为了什么没头没脑的因果看他去死?想也别想,哪怕是天道索命,也休想从我手里带走他。”
  少女的长发无风而飞,她背着光,向门外走去。
  八方怔了怔,忽然道:“你不问问他的意思吗?是想痛快死去,还是——”
  回答他的封澄的冷哼。
  “即便是他自己,也休想从我手里带走他的命。”
  说罢,八方便沉默了,她走到门口,便伸手去推议事堂的大门,忽然间,身后传来遥遥一道声音:
  “封将军,”他道,“你还是如此不听劝。”
  封澄按在门上的手陡然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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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携手共度
  木门冰冷而厚重,封澄的手触在上面,只觉凉意一波一波地涌到心里去。
  八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旋即,漆黑气旋从他身上喷涌而出,浓云黑雾中,通体漆黑的、状似麒麟的大兽便鬼魅似的晃到了封澄的身边。
  作为一只镇国的瑞兽来说,它的长相实在是与“瑞兽”两个字搭不上边,相反而之,这幽黑凶悍的模样以及喜食兵器的习性,令它更像一只主兵戈之祸的凶兽。
  八方凉凉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同你知会一声。”
  “在后世中,你并不是死去了一年,而是已经过去了四十七年。”
  说罢,八方便懒洋洋地向外走去,封澄骤然听闻此讯息,霎时
  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连呼吸都变得凝涩起来。
  “叛将之名身死,连尸身也没有——姜徵这四十七年里,拼死为你翻案,却每每被你那落井下石的未婚夫使绊子,天机军尚留你当年长枪,长煌铁骑只认你一人,你走的这四十七年,他们过得很苦。”
  封澄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她死了不是一年,是四十七年。
  封澄的心头一阵一阵地泛起阵痛。
  八方不说谎,那么大夏这四十七年,姜徵势单力薄,该生了多少变故?
  身为叛将亲军的长煌铁骑,该蒙受多少不公?
  八方将她眼中挣扎看在眼底,不紧不慢地补充,目光中含了些势在必得的笑意:“且,你师尊一人撑着大夏,差不多油尽灯枯了,我上次见他,他的伤势已重得无法出门——听说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宵小甚至敢去欺辱他。”
  刹那间,封澄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后世的赵负雪。
  那时她还奇怪,赵负雪从来清冷自持端坐云端,好生生一个人,即便是蒙受大变,又岂会短短半年便成了那副阴晴不定的模样,现在一想,万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后世已经过了四十七年。
  四十七年,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与赵负雪相处的时间,十倍有余。
  封澄对后世赵负雪的细微陌生霎时被心头剧痛碾平。
  秉着那病体,守着大夏残军残部,外有天魔苟延残喘,内有血修隐隐作乱,大夏内外,竟是他一个重伤之人苦力支撑的。
  它盯着封澄,不肯错过她半个表情:“现在,我再说一遍,你走到我面前来,我即刻带你回去。”
  这个提议对于封澄来说几乎是大旱卡恰逢甘霖,八方甚至对封澄的选择已经毫不怀疑。
  谁知,封澄却静止了。
  这静止过了许久,八方看着封澄,看着她逐渐平静下来,抬头道:“从现在到赵负雪劫起之时,后世会过多久。”
  这意思很明显——现在还是不回去。
  八方的脸霎时僵住了。
  它转过头来,不知为何,封澄从一只大兽的脸上看出了恼羞成怒的神情。
  “即便是如此,你还是决意去撞这堵南墙!我今天对你说的话,是半分用处也没有,你越晚回去,他越是凄苦,你听不懂吗?”
  封澄定定地看着它,半晌,摇摇头,沉声道。
  “也并非半分用处也没有,前些日子,我还打算留于此世,只当从前种种从没发生过。若非你今日所言,我大概不会回到后世了。”
  八方微怔,它张了张嘴,忽然封澄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
  “况且,事情真如八方大人所说吗?”
  八方脸上的怔然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警觉,封澄慢慢道:“照着您老对阿雪的样子来看,我若在他劫前回去,他不光要对上整个洛京的生死劫,或许还要对上镇国神兽使的绊子,到时候,即便他能扛住地劫,你也一定会让他死在大劫里。”
  一人一兽遥遥相对,封澄已经飞快地整理好思绪:“到时候,我别说回去助我师尊一臂之力了,连能不能见到他都难说。”
  八方不说谎,可他依旧懂得人类的诡辩。
  它先以赵负雪的劫数因果动她心神,再骤然抛出后世时间流速不同这一撼人消息,最后再拿后世赵负雪命悬一线作饵,心神动摇间,跟它回去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
  封澄似乎听到了什么咬牙切齿的声音,八方怒气冲冲地横了她一眼,目光中所含情绪在“朽木不可雕也”和“你爱死不死”之间,似乎有脏话在喉头滚动,良久,它瞥了一眼她腰间的长生,一言不发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踏云而去了。
  封澄定定地站在原地,待八方走后许久,她才脱力一般,缓缓地蹲了下来。
  “……”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自己目前是清醒的。
  四十七年之后。
  封澄没有料到,眼睛一闭,竟然就过去四十七年了。
  故人相见,大概都已经见面不识了吧。
  良久,她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缓缓地站了起来,向着周寻芳为她安置的居所艰难走去,心神动摇之间,竟未发觉身后有一身影一闪而过。
  ***
  八方所测算的应劫之日越来越近,洛京天机师与皇宫之中也是越发紧张起来,无数生的熟的面庞出入于赵家,封澄甚至看到久久避世的楚家出现在了赵家议事堂中。
  除了洛京民众一无所知之外,众天机师几乎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事态忙乱之中,周寻芳本想将封澄送离,可最终,封澄还是留下了。
  原因无他,洛京生乱,血修如同嗅到血腥气的鬣狗一般蠢蠢欲动,作为当世煞气最重的血修,封澄镇在赵家亮了枪,杀了不少血修,众血修霎时便不敢明面生乱,省下了众人不少精力。
  收枪回身时,封澄恰恰看到站在一旁的周寻芳,周寻芳看着她,不知为何,封澄莫名觉得她的眼中似乎有几分她看不懂的东西。
  良久,她只沉默着递来一件披风,抚去封澄肩上的雪。
  这些日子过得仿佛梦一般,待封澄回过神时,转眼二十几日过去了。
  时日飞快。
  封澄这几日里专心随着周寻芳准备劫前之事,赵负雪也是符阵的高手,也带人去洛京中布防,二人一道忙碌,封澄回来时,赵负雪大都在外未归,可待赵负雪回来时,封澄大都蜷在他的枕上,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他不叫醒封澄,只拥着她小睡片刻,凌晨之时,再领人去接着布防。
  大劫之日将至,布防也已临近尾声,二人也终于碰上了能秉烛夜谈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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