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赵负雪怔了怔,看着封澄捧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蹭了蹭。
他无机质的眼睛透过封澄道身体,仿佛在隔着她观察着什么一样。
……作为一个能将他搞得动了反咒的人,她似乎太柔弱、太稚嫩了一些。
一个人即便是成长,本质里的东西也不会改变。
赵负雪沉默半晌,将手缓缓地抽出了些。
正在此时,侍从小心敲了敲门,赵负雪回过神来,命人进来,随即一碗碧澄澄的药便摆在了封澄的面前。
那侍从小心道:“尊者,是不是先将封姑娘唤起来用药?”
她没了赵负雪的手,本身便有些焦躁,此时又被人叫起来,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了,挣扎着便不肯吃药。那侍从捧着药碗喂不进去,有些尴尬道:“尊者,你看这……”
赵负雪垂眸,拢了拢她额上湿漉漉的长发,温声道:“为何不肯吃药。”
封澄本能地抗拒着陌生的手:“……不要人喂药。”
侍从尴尬地退了退,赵负雪耐心道:“那便自己起来喝。”
封澄翻了翻,仿佛没听到一样,赵负雪看着她翻来覆去的模样,心中也不觉得像是能自己起来喝要的样子,道:“不起来喝,又不让人喂,你要如何?”
封澄喃喃道:“……要师尊。”
侍从后背寒毛一炸,他不动声色地捧着托盘,竭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赵负雪垂着眼睛:“为何要师尊。”
封澄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这一阵儿高热似乎又上来了,赵负雪敛眸,也不打算从一个病鬼嘴里听出什么来了,正要接过药碗喂药,却听见封澄迷迷糊糊地翻出一句话来。
她喃喃道;“……师尊,可真是个,了不得的美人。”
“……”
足以杀死人的死寂在室内弥漫。
赵负雪端着碗的手陡然定在了半空,那侍从吞了吞口水,看着恨不得蜷缩成虾米,当场滚了才好。
***
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昏睡了一天一夜后,封澄便生龙活虎地从榻上蹦了起来。
她清醒的时候,是夜间。
洛京的夜色向来是浓黑的,今夜却不太一样,封澄睁开眼睛时,月色照在她的榻前,亮得能读书。
她心中莫名就想,这么亮的晚上,病人大概是睡不安稳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个想法,窗外飘来了隐隐琴声。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弹琴。”封澄忽然地想。
鬼使神差地,封澄披衣下榻,赤足踩着屋内质地光滑的地砖,嗒嗒嗒地走向了虚掩的房门。
她不是没有听过赵负雪弹琴,书房内便有琴,封澄苦于《五行经》而昏昏欲睡时,偶尔会趴在赵负雪的书案上睡着。有时一睡便睡得昏迷过去,直从天光未亮睡到日上三竿,嚣张得令人忍无可忍。可赵负雪从不叫她,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只会看见赵负雪坐于琴案旁,信手几下,然后抬头,淡淡道:“醒了?”
长煌大原上
养出能与风霜搏杀的勇士,却未曾养出过能放置下一张琴桌的地方,她擦了擦脸上压出的红印子,一时间看着赵负雪,有些傻傻的,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个野人。
老天,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美人。
一推开门,她脸上骤然迎了一股夜风,她被风迷了眼,一睁开,便被眼前之景骇住了。
院中花树与月色中,背对着她,坐着一白衣男子。
他的身旁是瑰丽剔透的、一树一树的霜花,可不知为何,这霜花几乎包裹了整座院子,却未曾侵入到她寝室分毫,似乎在门外三尺之前,便画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圆。
她屏住呼吸,向外走去。
琴音寂寥,孤声独响。
赵负雪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步音,像他这样的修士,如若想知晓数丈内有人走进,是不需要动什么心神的。封澄觉得他的琴音似乎顿了顿,但紧接着,又平静地继续流下去了。
“吵醒你了?”
封澄摇了摇头,道:“好听得很,怎么会吵?”
赵负雪不答,片刻,方道:“回去歇息,地上凉。”
她的脚踩在四溢的寒气上,已经冻得有些通红,这么一说,封澄才反应过来,她抬了抬脚,却没有听赵负雪的话回到屋子里,支支吾吾半晌,她才道:
“这几日风寒,实在是麻烦师尊。”
封澄虽然躺在床上,却也不是人事不省,她知道迷迷糊糊间喝下去的药,以及时不时触在额上的手。
赵负雪自己也是个病人,一日间饭都吃不下几口,觉都睡不安生,还操心着要来照顾,封澄瞧着这大美人似乎又是清减了些,心里头别提有多愧疚了。
此时大美人终于停了手,院内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乱风沙沙地过。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封澄,直看得她有些坐立不安,才慢慢地道:“不麻烦,还算老实,不过若是受了寒,再染了风寒,也会麻烦。”
他在外积威已久,哪里会有叫人回屋都要三催四请的时候?偏生封澄还真不听,不光不听,还又走上前来,蹲在他的琴案前,仰着脸道:“先不说这些,我饿了,师尊,明日吃什么?”
赵负雪低头看她。
这话说得可不合时宜极了,赵负雪没弄懂封澄的脑子是怎么跳到明日吃什么上的,静了片刻,他才道:“你想吃什么,只去与侍从说一声,只是风寒初愈,饮食清淡些好。”
封澄道:“那我明日能端着食案来与师尊一同吃吗?”
赵负雪辟谷多时,于饮食上,处于吃和不吃皆可的境界,他低头看着封澄,拨了两下琴弦:“随你,回屋。”
再站下去大概要被赵负雪扛回去了,封澄也识相,行了个礼,还是回屋了。
门方掩上时,封澄听到外面的琴声又泠泠的响了起来,只是这时的琴声和缓许多,意在安眠。
封澄听不懂琴声,只听得懂风中的马嘶与魔物的吼声,偶尔会借长辈的羌与埙,稀里糊涂吹气,便引了一片笑音。
她透过窗户看去。
月华如雪,披在赵负雪身上,好像一夜之间尽生华发一样。
满声苍凉里,就此藉白头。
不知为何,她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着不懂的琴声,傻傻地听了一夜。
第96章 一声没响
新生大比前,盛德林拎着众弟子的耳朵,三令五申。
“切忌逞凶斗狠,你们是去比武的,不是去掐架的,碰了事少动拳头!把同窗打坏了,光赔钱就够你赔上一辈子俸禄!”
封澄心不在焉地转笔杆,心想:“天机师这么穷吗?打个人就赔进去一辈子俸禄了?”
陈还面无表情道:“朱砂要甩到我袖子上了。”
封澄这才反应过来:“……”
她也面无表情道:“抱歉啊,我这就收回去。”
盛德林这老头,在处理学生关系上的教育品味烂得一塌糊涂,旁人家学生吵架,先生都是将人调得越远越好,到他这里偏不,明眼瞧着封澄陈还不对付,硬是秉着什么君子大同的歪理来,只把两人死死地绑在一处。
老头有点忧心,面上还是镇定:“留影珠捏好了,哪里不对,先逃,听到了吗?哪怕拿了末名也要逃。”
封澄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个东西,一时有些新鲜,一旁的陈还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听着很是不屑。
她好事心起地戳戳陈还,小声道:“哎,不是每年都有的大比吗?先生这么担心做什么?”
陈还冷冷道:“不用操心大比的人,消息可真闭塞。”
封澄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陈还八成又要开始阴阳,想了想,她把手下的黄纸抽出来,道:“不然这样,我拿符跟你买消息,成吗。”
“……”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上次你的火符画到一半自燃,若不是盛先生就在,这杏堂便被你烧完了,哼……你的符值几个钱,专坑自己的完蛋玩意。”
封澄眯着眼睛,双指夹着符纸,轻轻地晃了晃,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不太一样,今天这张是从赵先生案上顺的。”
赵先生?
陈还斜睨她一眼,沉默片刻,劈手夺过她夹在手里的符,勉强道:“今年的外院大比不一样。”
封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哪里不一样?”
“……今年的大比,不是学生对打,而是实打实的除魔。”陈还沉声道。
“这届外院中生徒总共五十余人,混编成四只队伍,由几位天机师带着,直接去近来闹魔的四地除魔,昨日已在武场口贴了告示,我,你,还有红班紫班几个人,一并被分进了中水。”
说到中水两字时,陈还的眉蹙得更深了,封澄看得奇怪,不由得出声问道:“难道中水是什么不能去的地方吗?”
陈还道:“你竟连最近中水的事都不知道?你……”她叹了口气,封澄看到她喉头滚动了一下,似乎是竭力吞下了一口脏话,才道:“中水的魔,干了一桩灭门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