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可季怀德却没有依言停止。
  他的脸逐渐浮现上了狰狞的红紫之色,双目凸出,身体以前所未有之速度膨胀了起来,将皮肤扯裂出一道道的血色伤痕,季怀德双手捧着喉咙,嗬嗬地怪叫,封澄顿觉不对——这不是装的!
  身体比大脑提前一步做出反应,封澄猛地提身向后掠去,谁料陡然生变,一阵冲天白光猛然亮起,紧接着封澄便眼前一白——来不及了!
  烈火与爆裂的灵气从季怀德那具不经锻炼而有些发福的身体中爆发,仿佛是新年之时提前的花火似的,在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封澄清楚地看到了城头上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季怀德的难以置信,姜徵的失声大喊,还有守城士兵们如临大敌的惊惶。
  “真折在这儿了,”封澄心想,“可惜,要是……”
  要是后面是什么,她临死关头,竟然还说不出口。
  忽然间,往外炸裂的灵流似乎抖了抖,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霎时席卷了整个城头。
  封澄眼前一花,一道白衣之影便来到了她的面前,轻飘飘地把人接了满怀。
  在落入赵负雪怀中之时,封澄听到了他轻轻的喟叹,与他怀中浓得化不开的冷香气。
  “真是乱来。”
  紧接着,身后慢了半拍的炸响几乎炸穿了封澄的耳膜,待封澄反应过来时,城头的护城大阵已被炸得千疮百孔。她愣愣地挂在赵负雪的脖子上,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方才的凶险之景。
  手中一道一道的伤口触及到赵负雪身上柔软素白的衣料时,封澄堵在心头、后知后觉的惊惶与委屈霎时如潮水般炸裂而开,她双手环着赵负雪的脖子,一头扎进了赵负雪的胸口,道:“师尊!”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闯得不管不顾的人,在此时此刻却流露出几分堪称弱不禁风的黏糊委屈来。
  姜徵焦急的脚步顿了顿,随即缓缓地偏了偏头。
  赵负雪垂眸,一手托她,一手安抚地拍了拍封澄的发顶,缓声道:“我来晚了。”
  在赵负雪身上缓了半日,封澄总算觉得再赖就过分了,她从赵负雪身上挣扎下来,往前一走,随即对着季怀德爆炸的遗迹啧啧道:“真狠啊,一个根本没什么灵力的人,肚子里却埋了这样一颗炸弹。”
  一旁的姜徵心中总觉古怪,还是转头向赵负雪行礼道:“赵先生。”
  赵负雪看着封澄扒在城头的背影,蜷了蜷手指,才淡淡道:“姜姑娘,今夜之事动静极大,瞒不住皇后,你自去道明罢。”
  姜徵行礼的动作僵在半空,她顿了顿,却没有起身,而是更深地拜了下去:“连累师妹是姜徵
  过错,自知罪过之重难以弥补,今日姨母之命不得违背,姜徵来日再来向师妹请罪。”
  赵负雪道:“姜氏的人已在城下,不必上来了。”
  姜徵道:“好。”
  她擦了擦自己的脸,整了整衣装,随即将刀仔细包好,才提步向城墙下走去,临行前,她回过头来,深深地望了一眼城墙。
  那里已经是一片血肉燃就的红,血迹滴滴答答,分不清是内脏的碎屑,还是血肉的泥。
  “那本该是我的结局,或许比那更惨烈些。”姜徵忽然想。
  年夜里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雪,姜徵迎着鹅毛大雪,静静地转过身,走下了城头。
  姜徵离去,大阵却千疮百孔,守城士兵颇有些手足无措,他们看着千疮百孔的大阵,又看着兹拉乱响的阵盘,最后又看向了仙人儿一般的赵负雪。
  支支吾吾片刻,众人自认倒霉,摇头重新走向了值守点。
  谁料移栽城墙上的赵负雪却忽然唤住他们。
  “年夜将至,该回家了。”
  秦楚愕然转过了头。
  仙人并未转身,城头上的小姑娘看着她们,一身鹅黄的冬装,绑着个双环头,若非脸上与身上的血迹,本该是个玉雪可人的小姑娘。
  她眨着一双圆溜溜的桃花眼,看向众人,笑道:“我师尊让你们回去啦。”
  封澄冲着秦楚摆了摆手,随后几步走向了赵负雪:“过个好年!”
  她与赵负雪并肩而立于城墙之上的刹那,自洛京之东绽出了一线灿然无匹的绚丽花火,紧接着,这花火从宫中一路蔓延至城中大街小巷,经久不息的、此起彼伏的火树银花下,封澄抬起眼睛,眯着眼睛笑了:“师尊也是。”
  赵负雪将外面衣袍脱下,随后严严实实地将封澄包裹了起来,这衣上的毛皮不知是什么灵兽的,雪白无比,毛茸茸地团着封澄的脸。
  衣袍上的冷香气被封澄过热的体温蒸腾得温暖而无孔不入。
  赵负雪平静道:“阿澄,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每次都及时出现。”
  “不要乱跑,不要让我担心。”
  阵盘在赵负雪的手中重新露出了流光溢彩的灵气,灵流如潮水,逐渐从四处奔涌而来,缓缓地填补了千疮百孔的大阵。封澄心虚,又看着不懂,于是尴尬地呵气暖手,装作鸵鸟,老实了片刻,这沉默的氛围又令她忍不住开口道:
  “我没想到,”封澄道,“师尊会开口令他们回去。”
  他从来冷淡,瞧起来不像是这么会体恤人的。
  “凡人寿命短暂,生死须臾,相聚之日并非许多,”赵负雪淡然道,“我并非不近人情之人。”
  他从前的日子过得缓慢而钝痛,年节之于他,不过是平添烦恼的日子。
  赵负雪垂眸,专心修补着阵盘,搅合出了今晚这摊烂事的封澄乖乖地跟着打下手,勤勤恳恳地灵石填进阵中。
  不知为何,封澄有些走神。
  护城大阵事关一城生机,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无论是当年行遍天下,仗剑除魔,还是如今这般种种,赵负雪从来都是将护佑苍生作大道来修行的。
  想来身体旧伤,大抵是当年仗剑所留。
  再看向支着病体的赵负雪时,她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敬重。
  她也要护好赵负雪所行的天下。
  第119章 徒婿
  光阴流水,一去不回,三年一晃而过。今日洛京的热闹非凡,原因无他——宫中要选入宫伴读的孩子了。
  中宫无子,皇帝子息单薄,眼瞧着已然年迈,国本不定,最终抱养了宗室子刘润入宫,作太子教养。
  围在告示前的人头攒动,陈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其中挤出来,挤出人群了,便见到一身白衣,沉静站在人群一丈外的姜徵,其人仿佛与等闲人格格不入似的,那股莫名其妙的仙气足以让所有人绕着她走,登时,陈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头子要的炼丹材料齐了么?他别是等急了掀炉子,”陈还埋怨道,“放着天机院库房的药草不用,非要什么新鲜的药草。一天天的,毛病忒多。”
  她穿着一身墨绿劲装,头发只用一根簪子固定,人却早已褪去了年少时那番圆润,样子是锋利了许多。
  这些年内院修行,接触是不可避免,陈还从来不爱和世家子打交道,可姜徵自打三年前年夜失踪告了半月的假后,再回到天机院时,陈还便瞧着她顺眼了许多。
  姜徵不语,只是沉默着等她走来,然后在陈还离她半步远的距离转身,抬步走去。
  “都齐了,”她沉静地讽道,“若不是你挤去瞧热闹,兴许还能早两刻钟回去。”
  陈还噎了噎,半晌,才道:“宫中秘辛,过继太子,我们做平头百姓的好奇些多么正常,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话说回来,姜少主,你有没有一手消息能给我八卦一下?”
  姜徵步履不停,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你不要命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陈还缩了缩脖子,感觉似乎又把刀在脖颈上擦了擦似的,她悻悻道:“阿澄找你打听消息,你倒是从不怕她丢命。”
  姜徵呵地冷笑:“若你能在我手下过三十招,你也能像她一般。”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一个阵修,和这俩刀修剑修比什么?陈还气得也闭嘴了,打定主意一路上不搭理姜徵,走了几步,姜徵却突然开口了。
  “阿澄什么时候回来?”
  陈还一怔。
  这些年的封澄渐渐地不怎么留在天机院了,时不时便缺课不来,一问,便是又接了案子去外面除魔了。
  只有一次,姜徵某日深夜,从武场抬头,见她血痕满身,踏月而归,奔向鸣霄室的背影。
  那便是半年来,她唯一一次见封澄了。
  封澄从前爱热闹,后来新学生众多,她却成了天机内院中最令人陌生的师姐。
  陈还低下了头,轻声道:“……不知道,她说是这几日回来了,前些日子的消息,听说是已经快到洛京了。”
  话毕,二人皆有些沉默。
  二人一路同行,很快便到了天机院后街,夏日炎炎,不免口舌干燥,不约而同地,两人一同向着从前常去的茶水摊走去。
  还未走近,忽然听见前头几句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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