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陈还笑倒了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
侍从备的酒温和,下喉柔软,封澄翻着白眼喝了口,沉默半晌,道:“我前几日听说师尊身体又犯了旧疾。”
姜徵与陈还对视一眼——这大概才是封澄回京不走的缘由。
姜徵游到了封澄的身边,与她一同躺在石壁上:“连赵先生那种修士,都只能将将遏制的旧伤,你担心又有何用?若有办法,他早就用了。”
陈还道:“前些日子寒气外泄,冰封了半座天机院,若非院中有他们设下的阵,大抵半个天机院的人都要被生生封在里头了。温师叔从宫中赶来,施针而用,才将赵先生的寒气抑住。”
人的身体犹如一道封印,用以锁住和驱使体中的灵气,而赵负雪虽于修行之途上独步天下,其人却是封不住灵气的残破之躯。若说等闲修士灵气外泄是小小灾害,那么赵负雪的灵气外泄便堪称是天灾了。
封澄仰了仰头,把杯中酒饮下:“……什么都没和我说。”
陈还沉默,片刻,道:“兴许是怕你在外担心,我师尊也这样。”
封澄不语,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的旧伤从何而来,为何发作得如此迅猛,以及究竟有何解决之法,赵负雪从来都一句未提,她与赵负雪朝夕相处数年,说到底却始终隔了一层令人心焦的隔阂,封澄迫切地想知道过去的一切,哪怕是只言片语也可。
可赵负雪浑然不觉,只做着天下最温和、最纵容、最尽职尽责的师尊。
腿上旧伤令他不得不坐在轮椅之上,可与她练剑之时,赵负雪宁愿以机关术支撑着腿都会面面俱到地与她喂招。
封澄沉吟片刻,道:“温师叔施针的时候有没有说些什么?”
陈还茫然地摇了摇头——如若不是去找封澄,她连鸣霄室的门都懒得进一进,见着赵负雪就想溜之大吉,他灵气外泄,没把她当场冻死了事就算她福大命大了,哪有胆子关心温不戒说了什么?
一旁的姜徵沉吟片刻,道:“当时问诊之时并无旁人,只是后来温不戒入宫向我姨母禀报时,倒是说过此事。”
“什么?”
“他说凭赵先生灵力,旧伤早该痊愈,如此迟迟不愈是心疾,似乎是早年赵家的什么咒有关系。”
心疾?
封澄疑惑无比,瞧着赵负雪那副淡泊宁静、冷淡无匹的模样,哪里像是有心疾的?
会叫别人有心疾才是吧。
这般腹诽着,封澄又想起了赵负雪今夜莫名递给她的炎玉,一时间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于是一声长叹,把身体沉沉地埋进了水里。
“不说这些了,你在鸣霄室的日子久着呢,到时候慢慢地问便是了,”陈还将水中浮盘上的酒壶取下,给三人一人斟了一杯,道:“你知道今日皇榜贴了什么东西么?”
封澄初初回京,当然不知道,于是摇摇头:“什么?”
陈还挑挑眉道:“老皇帝终究还是生不了孩子,从旁支抱了个十几岁的孩子来了,现在布告下去,要朝中大员添几个资质佳的孩子去宫中陪着伴读呢。”
封澄奇道:“你说多少岁?十几岁?”
陈还微笑着点了点头:“要的伴读是这个年纪的,想必小太子也是差不离的。”
“十几岁的孩子,都认事了吧?没有年幼宗亲了么?”
陈还耸耸肩:“宫中秘辛,这你就要问问姜少主了。”
姜徵横了她一眼,看向封澄,沉吟半晌,才道:“……老皇帝撑不住了,姨母连棺木都已经备好。”
闻言,封澄倒是一惊。
猜测是一回事,从姜徵口中得到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老皇帝她倒是没见过,不过这些年里行径四方,百姓口中倒是没有多少对这皇帝的怨言,称得上是个无功无过的中庸之君。
陈还咂舌道:“与阿澄说起这些来就不用顾及小命啦?我今日问什么都不肯说。”
姜徵微妙地斜睨她一眼:“你若是这话往外说出去,我不保证姨母不回来要你的命。”
陈还:“……”
陈还一转话题:“话说回来啊,按理来说选了太子,共治天下的皇后也该选出来了,从前一贯都是姜氏族人,这位少主,这次的皇后娘娘又是你哪位族妹啊?”
姜徵淡淡道:“除家主一脉之外,旁人皆有可能。族中已挑好年纪合适的孩子,不日便会送往宫中,到时候你便知晓了。”
封澄道:“那宫中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只去见过你姨母一次,半点儿灵力都用不出来,直叫修士憋屈得要命,选入宫的孩子也是受苦了。”
夜色渐渐深了,依稀间的凉气吹在三人身上,令人皮肤有些发凉,姜徵盘着头发,沉甸甸的头发在她脑后轻轻晃了晃:“选入宫的孩子,都是资质差一些、几乎无缘仙途的孩子。家主一脉需要修行灵力,灵力强横,以此护得姜氏安宁,所以不会是入宫的人选。”
姜徵瞧着安安静静一个人,却是用刀的高手,即便放眼天下,又有几个刀修能及姜徵?这话倒也不虚,至少陈还是心服口服了。
封澄道:“……比起曾经登上仙途,却不得不入宫做个凡人,还是从一开始就无缘仙途的人,进宫更合适些么。”
姜徵微微颔首:“一家族之中,必须有舍有得。”
一旁的陈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哎,怎么说起这些来了?总归入宫之事轮不到咱们姜少主,咱们只管在外享受大好年华就是了——夜间风冷,不若进屋抵足夜聊吧?”
封澄站了起来,随手拿了浴巾披上,赤着脚走向了屋子中。
“记得把头发弄干,”她懒洋洋道,“要是谁的头发湿了我的枕头,我是要吃人的。”
第122章 清晰无比的杀意
次日清晨,封澄在弟子苑中困倦未醒,便有一人来报;“封师姐,外面有人找。”
封澄打了个呵欠,一旁的陈还不耐烦道:“谁啊,大清早的不叫人睡觉。”
一阵轻微的步音走来,随即带过来了清晨独有的晨露气息,姜徵一边更换练功服,一边淡淡道:“大清早?武场上的人已经收剑去用饭了。”
两人一来一回地嘀咕起来,封澄也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用一根簪子把头发束好,草草洗了个脸便出门道:“来了!”
一推开门,封澄却对这张脸有些意外了:“是你?”
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的少年除去了面馆伙计的打扮,穿着红色滚边的天机院校服,不知从何起了一阵风,吹起他束在脑后的白色发带,搭在他微微发红的清秀俊脸上。
何守悟有些局促道:“那个,昨天我听旁人说,封师姐也是天机院的学生……”
天气很热,他舌头好似打了结,支支吾吾地甩了甩头,抬手把手里
的东西递过来——那是一只素白干净的包裹,上头还微微发着热气。
“你昨天要的面,”他嗫嚅着,“没拿走,我重新另做了一份。”
牛肉面热气腾腾,闻起来味道非常不错,封澄正好有些饿了,于是便接过来,笑道:“多谢你,闻起来比昨天更香一些。”
何守悟挠头笑了笑,露出了一副羞赧的神色:“我……我叫何守悟,是外院符修弟子,久闻师姐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少年的脸上藏不住半分情思,陈还从屋中披衣走来,见状,把胳膊肘向封澄肩膀上一抬,抬眼似笑非笑道:“这可就奇了怪了,你入学不过短短几月,外院弟子都未必认得全,怎么就久闻了阿澄的大名?”
何守悟看向陈还的表情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阴鸷,旋即这抹暗色被他一垂眼皮吞了进去,又换成了恰到好处的羞怯。
“我……我……”
支吾难言,结结巴巴。
眼瞧着人被为难得不行了,封澄善解人意地回头道:“你今日没有晨课么?”
说到晨课,陈还猛地瞪圆了眼睛,她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便冲回了弟子苑,随即拎着一袋子叮当作响的阵盘符纸,风也似地往杏堂去了。
封澄看着陈还的背影笑了笑,随即对何守悟一颔首,转身便向弟子苑去。
“师姐,”身后的声音忽然叫住她,“你给的银子太多,一碗面花不掉,我能日后来给你送饭补上么?”
一枚碎银子,赵负雪把赵家玉牌给了她,封澄出行支用用的都是赵家的银子,于是她随意挥挥手:“不用了,天机院有食堂,你若是要还,还我师尊就行。”
何守悟骤然攥紧了衣角。
他微微垂下了眼睛——若他早能攀上赵家的门槛,何苦要和封澄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徒弟打交道?
母亲辛苦将他从长煌那种地方送到天机院里来,丢进了脸面,花尽了银子,不是为了他能够在天机院站住脚、与世家大族扯上联系么?
封澄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守悟暗暗咬牙——她也是长煌大原的野丫头,若非是走了狗屎运碰到了赵负雪,现如今指不定在哪里吃西北风呢,连去面馆端盘子的资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