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唯有一点,他想不通。
她怎么可以什么都不做?
封澄有些傻了,回头道:“啊?”
赵负雪微微攥了攥手指,手指在宽大袍袖下蜷缩。
他淡淡道:“夜已深了。”
封澄这才反应过来,心中有些动容——赵负雪担心她走夜路。
师徒情谊哪怕碎到了如此地步,赵负雪还像她少年时那般,担忧她走夜路么?
封澄越发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了,她闷闷道:“自己的地盘,能出什么事?”
说罢,她生怕再听赵负雪说一句话,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门,只嘱咐两个哑奴好好侍奉,随即冲出了院子。
徒留赵负雪在屋中,看着被夜风吹得一开一合的门,沉默许久,突然地叹了口气。
哑奴上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赵负雪垂下眼,起身吹了灯,随即躺到了榻上。他并不闭目休憩,反而平静地等着什么。
丑时多些,屋顶传来轻微的细响。
好像有只别扭而轻巧的猫,悄悄地落在了屋顶一样,片刻,安静了。
赵负雪又叹了口气。
第157章 谈何容易
独居一方的日子过得十分缓慢,镇北将军府安静无比,只有当封澄回来时,才开始有声息,赵负雪却并不觉得无趣。
这一住,便是数月。
封澄似乎很忙,从前还日日在院中乱晃,后面便时常一连多日见不到人影,再见到人时便是深夜。带着一身血腥味,一声不吭地扎过来。
应当是沐浴过了,衣袍下有清浅的香气。
赵负雪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好像躲雨的野猫一样,谨慎地在他的榻前寻到一个不会惊动他的位置,随即小心翼翼地伏在枕畔,休憩片刻。
然后在黎明之前,轻手轻脚地离开。
这样的日子如果一直过下去,赵负雪竟觉得从心底横生了一片宁静。
今夜子时多些,封澄继续取他的灵力,赵负雪垂眸,片刻,道:“为什么杀他们。”
身后的手陡然一停。
封澄本就没觉得洛京这些事会瞒得住赵负雪,可骤然从赵负雪口中说出,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了。
赵负雪道:“说实话。”
她有些疲倦,道:“我的人一样会死,且不说他们也该死。”
“人去了哪里?”
封澄冷静道:“吃了,我与彭山血修各取所需,这些报酬不为过。”
赵负雪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你呢?”
他的意思是,你也吃了吗?
封澄从心底骤然升起了一阵烦躁,脸色登时一变,她一句也不想解释,冷冷道:“我来你这里,不是为了听这些的,难道事至如今,你还要摆出这副师尊的样子么。”
说着,她鼻尖凑近赵负雪的鼻尖,手抚在他脑后,暗示一般卷了卷他垂在脑后的缚目白绸。
居高临下看下去,白绸遮住了瑰色最盛的双目,令赵负雪平添了几分触手可得的惑人,叫人移不开视线。
气息交缠间,封澄看着他,心中忽然便生了大逆不道的妄念。她鬼迷心窍地看着赵负雪,忽然想:“要是他一无所知,没有灵力,只在我身边做个傻子,那多好啊,我又不是养不了他。”
“……我很快,就不在洛京了,”她定定地看着他,“战事又起,我要回长煌,你哪儿也不许去。”
胸口郁气与邪气纠缠不休,正在此时,赵负雪微微抬起了头,封澄不知他被蒙住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只听沉默片刻,道:“好。”
顿了顿,他又道:“他们不该脏了你的手。受了委屈,我替你料理。”
刹那间,封澄愣住了。
赵负雪重重地闭了闭眼睛,他反手扣上封澄的后脑,将人轻轻地压入肩头,轻声道:“将你逼上这条歧路,是师尊的过错。”
他鲜少自称“师尊”或是什么足以压人的名号,封澄没料到,第一次从赵负雪口中听到这句话,竟然在如此场景。
如梦初醒般,封澄被烫着一般收回了手,心慌意乱地想——刚才怎么能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魔与血修行到最后,皆是理智全无的疯子,更何况同入二者,说到底,杀上头时,封澄连自己都觉得是不是着实面目可憎了点儿。
思及此处,封澄猛地站起身来,茫然又无措地跳了下去,随即一声不吭地冲了出去。
太危险了,她想,她这样贪婪而疯狂的人留在赵负雪身边,早晚会把他吞得骨头都不剩。
“我才是赵负雪身边最危险的东西。”她想。
天机主将再度归于长煌的消息传遍了京城,京中几家欢喜几家愁,多数还是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以封澄为首的血修在短短时日内凶名赫赫,其众区别于朝廷之外,不设管制,专听从帝王之令,无论是排除异己还是杀人灭口,皆是一顶一的打手。
这批顺手的快刀,用起来甚至不用经过天机所的重重束缚,几乎令人痛快得眼花缭乱。
旧帝所留冗官,沉沉数年、盘根错节的修仙世家,短短不过半年多些,竟被这把快刀斩了三成有余。
而最为离奇的,则是旧代天机,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蹬鼻子上脸,连赵家都未出面镇压,闹得此人气焰越发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刘润不舍地抓住了她的手,殷切道:“爱卿,此战之后,京中还有你的位置。”
共事这些时候,封澄对这个绵软的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她无力地摆摆手道:“只望你保全自身,别在我回京之前,被什么人一杯毒酒杀了。”
姜徵抿唇一笑。
他是皇帝,虽拿乔爱大,实则傻得不像个皇室之人,封澄几度试探,竟发觉此人对血池之事一无所知——当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属实也不多见。
正要离开,封澄却像想到了什么一样,道:“对了,临走前,给人指个婚。”
姜徵提笔的手霎时顿住了,片刻,低下头去,若无其事道:“哪家儿郎啊?先说好,即便是皇帝的指婚,也有管不了的人。”
比如说那位。
封澄不甚在意地摆摆手:“随便谁都行。”
陡然地,姜徵猝然崴了手,她顾不得墨迹模糊的圣旨,拍案站了起来,头上珠钗晃得七零八落:“你疯了?你就这么随心地定了终身大事?”
封澄有些不自然地玩着腰带。
“我得要一个人来压着这群血修,”她道,“他们信不过修士,随时反,找个凡人,找个信得过的指了,有我婚约,便如同有我半身留在洛京,那帮血修即便要翻起风浪,也得顾及我来算账。”
她正在絮絮叨叨,姜徵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冷不丁道:“凡人?”
封澄闻言,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刘润看了看,识趣地起驾回宫了。
宫室内只有封澄与姜徵二人。
“……”
“我不带他去长煌了,”封澄慢慢道,“持劫在边关折腾,闹得动静很大,他留在洛京好一些……搞个婚约,算是叫他怨我多些,日后
也不必想起我这逆徒了。”
姜徵没问,为什么徒儿多个婚约,师尊会生怨。
封澄这些日子常常一副杀红了眼的阴沉模样,连她都觉得有些陌生,姜徵觉得什么都不问大概更好一些。
于是姜徵爱莫能助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我知道了。”
圣旨下得很快,封澄深夜回府时,哑奴将圣旨小心地递了上来。封澄不甚在意地接过来,去后院一看——空了。
赵负雪走得干脆利落,穷道锁被端然摆在案上,床褥整洁,连屋内的熏香都换了。
看来是够气。
封澄本已料到是这个结局,可见赵负雪走得如此果决,还是忍不住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半晌,她抬手唤来一人,将一枚小小的吊坠丢给他,道:“送去赵府,说是我赔罪的,叫人一定贴身戴着,不然我亲自去送。”
哑奴不敢作声,捧着吊坠,便一路去了赵府。一旁看好戏的秦楚上来凑热闹:“什么东西啊?值得你巴巴地给人送去。”
封澄研究明日出行的行装,抽空回了她一嘴:“骨头。”
秦楚:“???”
封澄专心致志:“我不能在他身边取灵力了,所以掰了块骨头给他,到时候佩在身上,也能叫他死得没那么快。” 一枚骨头,秦楚看去,才发觉封澄的尾指似乎是短了一节。
秦楚简直感觉自己的灵魂收到了冲击,她魂飞天外,茫然道:“啊?”
一节骨头,说掰就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剪了一节指甲。
封澄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骨头换命,这买卖划算得不得了,你不觉得吗。”
秦楚默默地摇了摇头。
不,她最近觉得封澄已经不怎么有活人味了,连自己的骨头都说拆就拆。
人不管别人死活,还能算得上人之常情,可人一旦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