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
迫切地希望能靠她近一些,再近一点。
仿佛皮肤贴在一起、呼吸纠缠时,仓惶而落寞的心才会心安理得地落下。
渴求多年之物平安落在掌心时,他的心底倒生了一片紧迫的焦虑,生怕她会悄然无声地消失一样。
“睡一会儿吧?”赵负雪伸手合她的眼睛,道,“别看了。”
他躺到封澄的身侧,身旁的被褥传来下压的重量,封澄略不自在地推他:“风寒呢,给你染上了。”
赵负雪不语,只是默默地收紧了封澄身上的手臂。
烧得昏昏沉沉,封澄也无暇去管赵负雪了,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不知何时,便埋在赵负雪颈侧睡着了。
秋雨渐重,连绵不绝,屋外已然有了寒意,屋中却暖意融融,熏人欲睡。
新皇登基之事告一段落,刘不平战战兢兢地写下了禅位诏书,昭告天下。世人虽是不知为何登基的是姜徵,但随着废除天机税、开设灵器以及开科考试等一系列的政策下来,也就无人去在乎皇后登基之事了。
说到底,原先坐朝的便是帝后二人,如今帝王失德,皇后临朝,再正常不过了。
而封澄停在洛京的时日也渐渐地到了尽头。
她叹了口气,合上了手中书信,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面的赵负雪神色紧绷,他皱着眉,道:“风寒才好了几日。”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赵负雪不知是再次复苏的生死咒之故,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他看着封澄忙碌起来,打包行李,来往信件,看着她将战甲挂了出来,越发地沉默了。
封澄感觉,赵负雪有一点黏人。
她从前也感觉赵负雪对于她去长煌一事有些奇怪的反应,但奈何他奇怪得十分诡异,称其量不过那几日脸色不好。如今登堂入室了,此人简直毫不躲藏,把“不想分开”四个字牢牢地写在了脸上。
但写得还是很隐晦。
封澄吧唧一口亲了他的脸:“寸金那边来信了,近来的天魔多得不正常,宫廷生变,持劫难保狗急跳墙,打完这仗,天下就太平了。”
赵负雪倒是叹了口气:“说得像我不许你走一样。”
是没说,封澄道:“等我回来,提亲好不好?打了胜仗一起提。”
赵负雪没有说话,只是不做声地提起了剑,随即划破手指,拉过封澄手指,在她掌心写了什么东西。
红色的字体热热的,爱人的血液在掌心书写的感觉十分微妙,封澄不禁歪了歪头,猜测大概是个阵法的样子,开口道:“这是什么?”
最后一笔落下,赵负雪抬起她的手,吻了吻,脸色忽然有些苍白。
“不是要紧东西,”他道,“三日内别碰朱砂。”
生死关头,能多保她一命。
封澄看见赵负雪突然变白的脸色便知道这咒来头不小,她一时间不知是疼是气,捧起赵负雪的脸来便咬,赵负雪抚着她的后肩,道:“我随军,和你一起去。”
她松开嘴,有些担心道:“你出京城,没问题吗?”
赵负雪摇了摇头。
“如今反咒尽消,经脉无碍,自是可以出京。”
固执又专注,应当是想了很久。
封澄看了一眼赵负雪的脸色——不让他出京,八成这事没完。
于是她想了想,道:“好。”
***
昭煌元年,秋分之末,持劫向大夏悍然开战。
姜徵在朝堂之上,看着传抄而来的战书,微微皱了眉。
“朕总觉得这字迹在何处看过。”
一旁侍候的女官道:“呀,这不是前朝迟太师的字迹么!”
姜徵猛地一顿。
女官尚且年轻,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当年的迟太师,写得一手好隶书,我祖母曾得了一副迟太师的墨宝,视若至珍,婢幼时还被祖母逼着临摹了些时日呢。”
迟太师?
姜徵已死死地捏住了手中的御笔。
那太师若有若无的笑声似在耳畔。
当年刘润亲信于他,细细一想,似乎当时朝中几多大变,与其也难逃关系。
“传令下去,”她沉声道,“西琼,东海一地天机师,即刻驰援长煌天机军。另征收民兵,下令与散修世家,共御大敌。”
女官微怔,似是不明白一封战书,缘何就让姜徵色变到了如此模样。
她行了礼,下去传令,姜徵深深地望着殿门之外,心头的不安犹如殿外密布的黑云。
如若持劫当真曾混入大夏朝廷之中,还做到那等位置,那么大夏的税收、军队、以及年年用于各地布防的银子与灵石,再比如说灵器的规模,他至少是经手过的。
现下的大夏虽是民怨沸天,但旧时天机税与前些年肆意横行的长醉的确是喂饱了众官僚与帝王私库,即便是哪里不够,抄家、开私库,无论如何也就补上了军需之口,断没有无钱打仗的情况。
而持劫在此情形下还敢与大夏开战,那就只有一个缘由了。
他手中的筹码,足以压倒大夏的军队。
且——
朝中乃天机师高手群英荟萃之地,这么多高手,竟然无一人能认出迟太师的身份,那么在更为广阔的民间,他又会做什么?
长煌战场上,封澄看着姜徵送来的急信止不住地皱眉:“她是说,持劫就是当年那位迟太师?我的老天爷,对面老大都已摸进贼窝里了,大夏上下都是吃干饭的吗?!”
话一出口,她闭了嘴——当时她也在朝中,也属于那广大吃干饭的范畴之中。
中军帐中,寸金与秦楚皆有些不敢抬头,视线左右躲闪,不知
道要往哪里放。
封澄的身后赫然坐着一素衣男子,淡漠端然,风华无双,不是她当年的那位师尊又是谁?
二人多少都是明白师徒俩旧时之事的,按理说师尊来徒儿的中军帐中帮忙出谋划策也不是什么问题,可奈何此人的眼神着实算不上师慈徒孝,反倒有些举案齐眉的味道。
封澄皱眉道:“来。”
寸金与秦楚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她皱眉喝了一口乱七八糟的提神汤药,当即被里头又酸又哭的味道冲得精神一振,封澄指着沙盘道:“如今我等战场在长煌之北、拉舍尔部旧址一带,正面大胜,步步寸进,可还有一事,我不解。”
她把旗子画了过来,秦楚皱眉道:“怎么了,将军?”
封澄在拉舍尔部旧址处画了个叉。
“其一,拉舍尔部以北,取水艰难,即便是仓储灵器储水,最多也不过用十日。”
寸金忙道:“不妨事,临行扎寨,再押送物资便是。”
封澄在长煌西边画了个叉号。
“轻骑快马在前,负重在后,而拉舍尔部风沙诡异,定然将我军拉长,若是持劫借此打埋伏,将后军裁断,天机军驰援不及时,此战艰难。”
一时间,秦楚与寸金沉默了。
寸金道:“可将军怎知,长煌西面一定会出现一支足以截断队伍的天魔?西面亦有崔将军带兵防守。”
封澄若有所思地掂了掂手里的水壶。
“直觉如此。如若是我打持劫,亦会对水源出手,杀败崔霁,可比杀败天机军容易一些的。”
“而此时若是分军支援崔将军,眼下持劫大军反扑便艰难了。”秦楚道。
封澄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要说的其二了。”
她又喝了一口水壶中的汤药——经日连轴转,即便是她,精神也抗得艰难,赵负雪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灌那水壶里的汤药,眉间微蹙。
“这批天机军怠于训练多年,”她冷色道,“打起眼下的天魔来,却比当年天机铁骑还要顺手,几乎是一路大胜地打进了拉舍尔部附近。”
闻言,寸金猛地抬起头来:“将军怀疑这是虚兵?!”
封澄呸呸两口吐了喝进嘴里的草叶,道:“是虚还是实,试试便知。”
第167章 还沙
星夜,一支轻骑悄悄潜入了拉舍尔部旧址。
雾气浓浓,空气中仿佛淬着毒液,毫无预料的夜袭将整个敌阵惊动,封澄站在高处,身下漆黑骏马不住地倒换着蹄子,她道:“侦察预估敌军多少人?”
寸金道:“照着前几日多线打的架势,至少三十万大军。”
封澄皱了眉,道:“我预计的也是这个人数,可过来一瞧,这营地里别说装下三十万兵,就连装下十万也难。今日夜袭战来一看,兴许这十万也要打个问号出来。”
寸金道:“难道前些日子在我们面前的果然是佯装的虚兵?”
封澄看着几番拼杀,又皱眉摇了摇头:“现在我倒不这么觉得了,当作虚兵的话,魔又确实有些多了——西线战事如何?”
沉吟片刻,寸金道:“不尽善,秦楚已带兵去支援了,但总得来说,能撑住。”
这就奇了怪了,封澄皱眉一想,心中的不安越发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