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撤。”她道,“轻骑快马,即刻回营。”
这一战,便从子夜打到将要天明时分,次日清晨,封澄见到了前来支援的天机师。
此番战事打得越长,战火的紧张也渐渐波及到了大夏以里的地带,寸金来问支援的安置,封澄道:“带人编入西面支援的队伍里,这儿用不着。”
寸金领命下去,方未出门,便见一人连滚带爬地跑上来,一路急报道:“报!魔军突袭,前线撑不住了!”
豁然封澄站起,她镇静道:“昨夜勘察,已探出敌军过十万余众,我天机大军在此,如何便撑不住了!”
那侍从道:“将,将军,哪里是十万魔军,至少是三十万魔军啊!”
刹那间,寸金与封澄齐齐交换了一个视线,封澄按下心中疑窦,起身,血枪入手:“走。”
中军帐里的赵负雪看着她,片刻,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案上书籍。
此战惨烈,三十万魔军仿佛是长着血盆大口的凶兽,战场之上死伤惨烈。
封澄带天机铁骑,冲入敌阵,硬在天魔堆中劈杀出了一道破绽,几个来回斩了对面主将天魔,敌军大乱,才堪堪取胜。
数日之后,她带着一身疲惫回到了中军帐中,将头从破损沉重的盔甲之下解脱了出来,身上的衣甲已沾满了血迹,灰败无比——她很久没打过这么艰难的仗了。
西军溃败的消息传来——主力的确在那里。
封澄想,既然魔军主力在崔霁之处,那么她眼前这批仿佛杀不完的魔军,又是从哪来的呢?
她笃定天魔绝不可能有数百万之众,否则哪里需要纠纠缠缠地打,直接大军压境,哪怕她再会用兵照旧是无济于事。
人心越发惶惶,战火的恐慌已然波及到了大夏之内,军需官数次来报,次次面露难色:“将军。粮草价位一再飙升,眼下人人都在屯粮。”
封澄疲惫地挥了挥手:“叫姜徵批钱。”
军需官愣了愣,才反应过这是新皇的名字,他道:“并非是银钱的问题……将军,那几家控着粮草的大户,都不肯卖粮了,有钱也买不到。”
粮草不够了,封澄呛咳两声,擦了擦脸上的血斑,道:“从最近的城镇调粮,要用多久?”
这场仗打得太诡异了,封澄就闹不明白了,怎么打了这么多大胜之战,对面却依旧像是毫无消耗一样?
大夏才经了数十年的内乱,真是动荡之际,本就人心惶惶,战线一长,便拉大了天魔压境的恐慌,人人便如同惊弓之鸟。
如今内忧外患,全压在天机军的肩膀上。
“少说……十日之久。”他咬牙道。
押送军粮,必然要当心偷袭之举,封澄自问持劫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皱眉揉了揉眉心,道:“让寸金亲自押送,下去。”
一旁的赵负雪走了过来,垂眸道:“此战有异,不宜再正面相抗。”
封澄道:“你也这么觉得了,对面仿佛源源不断,若是照着那日偷袭看见的军队来说,早该杀退了。”
“我怀疑一件事情。”封澄抬起眼,看着赵负雪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说,和正面与西面对打的天魔,会不会是同一批天魔?”
赵负雪一怔,声音一沉:“你也这般觉得了。”
封澄点了点头,道:“猜测。只是猜测。”
可二人对视,却在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凝重。
或许,已然不是猜测了。
数日之后的子夜,一阵兵荒马乱的马蹄踢踏声,将苦战中的天机军坠入了更深的泥潭:“报!在长煌以内发现了天魔大军,内外夹击,我军已然被困了!”
血与火之中,封澄猝然回头,嘶声道:“敌军多少?!”
“……粗略估计,五万有余。”
封澄用力闭了闭眼睛,强撑着神智道:“阵修起阵全力防御,铁骑随我冲杀。”
她能预料得到,这场战斗一日比一日艰难。
从前只有东西两地的连通,如今,持劫已经能把人带到长煌腹地了。
雪月凄凉,她抬起了眼睛,远处有隐隐的狼嚎之声,苍狼长啸,犹如鬼哭。
有朝一日,他会剖开长煌到大夏内部的所有豁口。
天魔铁蹄踏过之地,寸土不留。
封澄转过身,一骑骏马犹如烈火,风也似地卷入了敌阵之中。
杀!
但凡还有一口气,一滴血。
情况一日比一日更加不乐观,天机军几番大胜,勉强将天魔拦在了长煌一地,令其难以长驱直入。
寸金这几日焦急得血色都没了,他道:“将军,接下来如何打?”
封澄也好不到哪里去,连日征战,每一仗都打得无比艰难,时刻要地方天魔会不会又在大地之中剖开一道裂口。
“回撤,”半晌,她垂眸道,“……撤到,西琼。”
寸金点了点
头,西琼之地贫瘠苍凉,地势凶险,易守难攻,去那里与崔霁一行会合,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天机军,必须得到喘息的空隙。
而大夏众民却因这一举措而更加惊惶了。
“天机军守不住了?!天魔持劫要把大夏吞掉了?!?”
风雨飘摇的洛京,姜徵眼下青黑,看着不断递上来的奏疏,疲倦地一扫而下。
一封一封,皆是斥责封澄带军不利,请求将她召回问罪的。
要粮,要钱,要人。
可大夏空耗已久,前为长醉所累,后为天机税所伤,散修隐世,天机式微。
除了越发脑满肠肥的朝中官僚,民间犹如被白蚁蛀空的高塔,摇摇欲坠,一触即散。
最后一封的诏书是三日前送到的。
“封澄已退至西琼,”上写道,“此地多为天魔所入,有屠城之举,数座空城。”
满目苍凉,封澄的人马在长煌时,眼中只有这一番景象。
数不清的乌鸦噶啊地叫着,漆黑的尸骨,倒塌的房屋,一地的残灰,厚厚的一层。
赵负雪轻声道:“别看了。”
马蹄将残灰扬起,封澄怔怔地想:“回来晚了。”
寸金道:“……崔将军尽力了,天魔一夜之间倾巢而出,围城耗杀。崔将军保住了还沙一带的城池。”
她不语,而是孤身驾着马,走向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这口土堆上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大字,依稀是个人名。
孩子的尸体横陈在地上。一个埋在土坑中,一个趴在土堆旁,还在做着掬土的模样。
“走吧,阿澄。”
数月征战,人人油尽灯枯,赵负雪亦不例外,封澄垂下眼睛,掠过他的身旁,道:“师尊……你先回京吧。”
苦战将至,这一战到头,兴许谁也活不下来。
赵负雪不一样,如若他在洛京好端端地做着赵氏家主,那么即便大夏沦陷,他也未必会死。
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着,陡然间,颈上一重。
赵负雪咬牙拉住她的衣领,道:“说好生死与共,这种时候别想丢下我,一个人担着。”
顿了顿,他看着满目苍夷,错开了封澄的视线,长睫下的目光有些令人读不懂的温和:“……战事不用心急,我有办法,一切有我。”
远处的寸金等人见赵负雪拧起封澄衣领,吓了一跳,只当二人生了摩擦,连忙上去就要拉架,谁料刚走了几步,却见封澄一把将人拉过来,狠狠的咬了一口。
寸金沉默地定住了。
这一咬十分用力,一口就把人咬出了血意。
赵负雪一愣,随即微微地合上了眼睛。
这一吻的滋味相当不同,带着血水,带着泪水,数不尽的腥甜苦涩,几乎要将人拆吃入腹——甚至说根本说不上是吻,只能说是野兽般的撕咬,要将对方的骨血全部吞吃般的贪婪。
赵负雪轻轻地拍着封澄的后背,遥遥地望向了北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然飘起了雪花。
很奇怪的,长煌虽苦寒之地,但平素里少见这样的大雪,纷纷扬扬,几乎要将人埋了一般。
他微笑道:“把我吃了怎么样?这样就分不开了。”
天下血修都渴求的血肉,吃了不说神功大成,也说是如获新生了。
封澄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马头,叫马乖乖地回去:“少来,哪里舍得。”
赵负雪看着她,目光中是说不出的专注,好像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
“去还沙。”封澄道,“去还沙,决一死战。”
第168章 开
饱经战火的还沙,亦是对陌生的大军警惕无比。
守城的并不是天机军,封澄看着,有年轻的男子,有年轻的妇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亦又握着弓箭的孩童。
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由战火磨练而出的警惕与仇恨。
他们拦在了还沙之前,犹如一群弱小却声势浩大的蝼蚁,阻拦着众人不许向前一步,封澄骑马,方上前两步,马头上便挨了一记石子,她低下头,只见一孩童竟冲到了她的马前,满目仇恨道:“离我们的大夏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