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监的圣旨没念罢,一道凌厉的气劲甩了过来,他整个人被掀翻出去,身子甩在了永宁殿的大门边,眼前一黑——
圣旨飞来盖在了他的脸上。
“滚。”
谢宴的声音刹那便冷如冰霜。
“三皇子,这是圣旨……”
“滚。”
谢宴又吐出一个字,手中长剑刹那便要过去取他性命,太监心肝一颤,连滚带爬地抱着圣旨滚出去了。
门前安静,苏皎去抽他手中的剑,生怕他一个冲动又受伤了。
却还没等她碰到,谢宴抬手将剑扔给长林,目光落在她身上。
“走,回了。”
语气刹那温和下来。
这极快的差异使得苏皎眨了眨眼。
“被追魂了?”
谢宴笑。
“这不好?省了你的药。”
许是知道了谢宴的脾性,这日直到晚上,嘉帝再没命人来传旨,却送了许多东西来永宁殿。
吃喝却在其次,治外伤的药和侍奉的奴才却来了不少。
苏皎在里屋沐浴,谢宴将药收了,反手将那些叽叽喳喳的奴才都赶了出去。
“回去告诉他,永宁殿不需再遣人来侍奉。”
谢宴眉眼处染了几分阴郁,直到面前乌压压的人离开,他犹觉得烦闷。
“将窗子打开。”
直到清凉的夜风吹进,他才将心中那口闷气长舒出来。
里屋的苏皎依旧无知无觉地沐浴着,他看着屏风后映出的那纤细的身形,躁动不安的心一点点被抚平。
不需要人。
他的永宁殿不需旁人伺候。
只要有他们两个便足够。
苏皎沐浴出来,自不知道方才的事。
她坐在镜前绞头发,瞧着四下无人,才问起昨日的事。
谢宴昨晚只与她说她娘再次被谢鹤带走了,性命无虞。
“当真是她吗?”
“是。”
谢宴这回却答的毫不犹豫。
他追着而去,自与那人见了面,也看到了他怀里的人。
这桩事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惟为她出宫的确费尽了心思。
若前世他便……
谢宴骤然阖上眼,呼吸不稳。
“可知他们去了哪?”
得知了娘的确还活着的消息,苏皎自然喜不自胜,可欢喜过去,她还是担心苏母。
“我着人查。”
短短四个字,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晚前半宿她还算睡得安然,至夜半,苏皎却做了一个梦。
她梦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幕,面目狰狞的百官站在她面前,一声声说她——
“你父兄叛国,你哥哥早就不要你了。”
鸩酒灌入喉咙的疼痛在睡梦里也那么明显,苏皎竭力挣扎着,口中喃喃。
“不……不要……哥哥。”
她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漆黑。
身侧的人似乎睡得安然,一切都是永宁殿熟悉的陈设。
紧绷的神经刹那放松,她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苏惟和一个已经去世的皇子有那么深的联系,他们苏家前世甚至瞒过了她五年……
到了此刻,她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前世到了最后所有的皇子几乎都被谢宴处理了,苏家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个不知打哪来的皇子造了反,她从前只以为是哪个藩王,可如今再看,那谋反的王爷皇子明明是……
她捂住心口低低咳嗽了两声,凑着月光去看谢宴。
她一直以为谋反的是父亲,哥哥是被牵连进去还竭力要救她出来的好人。
如今再看,前世分明是他们整个苏家,先负了他。
咳嗽声惊醒了谢宴,他睁开眼。
“怎么了?”
苏皎怔怔地看着他如今还年轻的面庞。
今生的谢宴是比前世更早知道了大皇子没死的事,那前世呢?
她想不到一个在病榻上几近要死的人,得知外戚与兄长双双背叛之后,该是何等心情。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出,苏皎心头一颤,下意识把这想法抹去了。
那人从腥风血雨里走出去,平内乱除邪祟,甚至三载内便使所有藩国心甘情愿上供称臣,他那样聪明厉害,怎么会死呢。
“皎皎?”
谢宴凑近过来。
“没……咳咳。”
她借着咳嗽的动作掩去眼中的情绪。
“只是睡不着。”
谢宴默了片刻。
“出去走走?”
已近子时,夫妻两人穿戴好走了出来。
漆黑的宫道上几乎已没了人,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从永宁殿往外走。
越过一排安静的宫殿,苏皎主动在和鸣殿前停下了步子。
后来的和鸣殿如今还叫作兰宫,门外并无人看守。
今晚梦到了前世,她便总想进来看看。
站在门边踌躇不前,她的反应很快便给谢宴注意到了。
他只恍若不觉。
“进去瞧一瞧?”
苏皎一惊,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
话没说完,谢宴已拽着她的手推开了门。
兰宫是这排宫殿里最大的一处,前世谢宴登基后,还命人又并着旁边那处宫殿一并拓开给她住,是以和鸣殿前世几乎是后宫最华丽的宫殿。
偏巧她也是个惯会享受的性子,离开了永宁殿的凄苦,过上了衣来伸手的日子后,最大的乐趣便是捯饬这宫殿。
今儿往这里辟个小花园,明日又去那儿引温泉,整个和鸣殿被她安置的一片生机盎然,如今的兰宫可比不得。
她面露怀念,谢宴进了宫殿也难免想起些从前的事。
兰宫寂静枯败,前世的和鸣殿可实在热闹。
她喜欢折腾,花花草草都衬得这宫殿漂亮了,初登基的时候,每每他批奏折处理事宜忙累了,总会隔着两三条宫道来到和鸣殿。
有时候她在剪花,有时候她喊了宫人在戏水踢毽子,有时候是看话本子,欢声笑语隔着高墙传出,他看她身上着了凤袍,却似从不属于这个深宫一般鲜活。
是白日里他去了,苏皎便拎着裙摆,一路隔着远远的长廊跑过来,由他抱进怀里,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又胡闹。”
上京哪家养得出这样的贵女。
苏皎不以为意,拉着他往回走。
“寻些乐子罢了,你还管我。”
出了永宁殿一切不像从前,种种规矩,千百双眼睛,远离了前朝后宫的和鸣殿,是她唯一喜欢的家。
“我不管你,却是建了和鸣殿的事,前朝那些老古板又上疏了。”
“由他们去,反正有皇上呢。”
苏皎笑眯眯地抱着他的手臂,眼看他不高兴,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罢又害臊的不行,她松了手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远了。
长廊尽头拐了弯,那处空旷的地方外是一条小河,那是她说喜欢鱼,谢宴特意着人引开的水。
那会还没建拱桥,她越过长廊,险些一脚踩进水里。
“呼……”
一声惊叫还没喊出来,谢宴已运了轻功飞身掠过将她抱回来。
鞋袜沾了水还是湿了,她便不肯再走。
“抱我回去。”
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臂挽上他的脖颈。
“啊——”
短促的惊呼让谢宴下意识去捞她,如同和鸣殿的无数回一样,纤细的腰肢捞进怀里,他蹲下身。
“又沾了水,冬日小心着凉……”
话没说完,瞧见她一身素色的衣裙下,没有半点水珠。
苏皎疑惑地看他。
“谢宴?”
她不过是转弯的时候险些踏空吓着了而已。
谢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咳嗽一声掩饰。
“以为你摔下去了。”
往里便是一处宫殿,那是前世苏皎最喜欢的主殿。
和鸣殿只有她一个人住,谢宴登基后的前几个月,也时常来,偌大的宫殿放不下两人的东西,大多是她穿的衣裳,华丽又多样。
左边是好几道妆台,右边又是头面首饰,和鸣殿的用度从不需过问慈宁宫的意思,一直都是她向皇上直接讨的。
讨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朝他撒娇磨来的,有两人争吵他理亏补偿的,但最多的……
是那半个多月,她用腰换来的。
苏皎目光落在那处床榻前,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登基前夜那场乱事,让她在和鸣殿躺了好几天,后来谢宴伤好些出来,晚上挪入这儿与她同住,他们的第一回,便是在那时的同榻下有的。
登基后的第一晚同眠,也算帝后大婚,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只以为一切和从前都没什么分别。
祭天参拜忙了一日,她把头上沉重的凤冠褪去,外袍从身上脱落,她垂着头去把床上的花生桂圆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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