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前者多半是父母长辈对后辈的宠爱的表现,主要指的是精神状态,”降谷零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从细节来看,小林美月的父亲明显更执着于她的外表……外表的幼态。”
  “而山田润则希望小林美月的外表看起来更加成熟,也未必是出于他个人对成熟女性的偏好,而是因为……”千奈捏着日记本的指节收紧,压抑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父亲山田圭太是个恋】童癖,而他的朋友九条有雅当时也有类似的癖好。”
  父亲和男友的“爱”产生了截然相反的两种表现,无论后者是不是人渣,但这种行为却确实是一种保护。而前者……
  “……那个男人自身有炼铜癖好的概率不大,”千奈的目光扫过日记,女孩对父爱的描述毫无阴霾,“由于很早就被山田圭太侵害,小林美月对这种扭曲的感情爱好应该相当敏感,从她的文字也能看出她对人的情绪感知较为敏锐。”
  但这个结论并没有让人松一口气。
  休息日的街边人来人往,年轻的父母牵着孩童的手去买气球。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她看着他们的影子发呆,感觉浑身发冷。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小林美月的父亲对基金会的内幕的确不是一无所知——作为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他不可能不知道小林美月每周都要去山田家'补课'的事。”降谷零没注意外界,抿着唇,尽量沉着地分析,“他大概率知道山田圭太的喜好,所以有意……”
  让小林美月维持“幼态” ,以继续获取山田圭太的资助。
  这句推论他们两人都没说出口,千奈按着额角,目光落在日记后面一页。
  【 x月x日,晴天。爸爸知道了我和润君的事,好像有点开心,又似乎有些不安。他总是悄悄告诉我最好不要和润君交往……我其实也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
  【润君也不喜欢爸爸。见到爸爸的时候,润君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排斥和厌恶……是因为爸爸的手臂吗?可润君明明应该是温柔的人,怎么会……】
  【润君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他似乎常常和山田先生吵架,即使是和我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满脸愁容……】
  【他看起来很困扰的样子,我还是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了吧,最近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
  【我把这件事跟爸爸说了,爸爸笑着说我果然还小、容易胡思乱想,现在在家里呢,哪里会有人看着我?可能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吧。 】
  日记停在这里戛然而止,应该是写到这里后没多久,小林美月和朋友们约好了做时间胶囊,便把日记本埋进了土里。
  “说是恐怖片……但感觉现实比恐怖片可怕多了。”千奈合上日记,沉沉叹了一口气。
  降谷零苦笑:“毕竟看恐*怖片的时候都知道是虚拟的吧。即使鬼怪形象可怖,知道是假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也不是,”千奈摇摇头,感慨道,“恐怖片里那种鬼怪平日里很常见,所以不太吓人——恶劣到这种程度的人类对我来说反倒不太常见呢。”
  ……鬼怪是什么很日常的东西吗?
  降谷零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千奈毕竟是常常处理那种超自然事件的。他眉心微跳,压抑住问她都见过什么鬼怪的不合时宜的好奇心,把话题带了回来:“总之……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小林美月的死亡似乎不太自然,那位小林先生身上也疑点重重。”
  “的确如此,”千奈回想起另一位受害者西村阳菜的信息,“就像西村阳菜一样……”
  她把收养这位受害者的孤儿院院长突然得到一大笔钱、还去教会捐了款的事分享给降谷零,后者同样忍不住啧了一声,低声骂道:“收了亏心钱才想去捐款以求神明救赎?哪有这种好事。”
  千奈也是这么想的——神才不会救赎这种人呢。
  把日记本收好,她从兜里摸出高专那边派发的工作证明,和降谷零研究了一下路线,一同前往小林家。
  帝丹高中周围建设还算繁华,小林美月的家显然并不在学区。她照着地图穿过街道,沿路记下了好几家看起来人气不错但围着的人数逐渐递减的甜品店。
  路上行人越来越减少,从青春洋溢的学生们变成了遛弯的老头老太太。街边精致蛋糕的贴图变成了年糕团子的朴素招牌,墙壁也逐渐变得灰扑扑的,变窄的道路显得有些逼仄。
  导航的指引停在一栋老式公寓前,一楼的管理人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在他们进来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低头一个一个字看报纸。来访人员的登记表随便丢在桌上,水笔的笔帽不翼而飞。
  管理不严,千奈只在上面记了自己的名字,老太太果然也没管,只是用鼻腔嗯了一声,示意他们可以通过。
  辅助监督给的信息有精确到门牌号,她带着降谷零爬上楼梯,很快就找到了小林美月的家。
  “ 403 ,小林家……铭牌也没错。”降谷零左右粗略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门口的绿植上,“盆栽上还挂着水珠,像是刚浇过水,家里的灯也亮着,小林先生应该就在家里。”
  根据情报,小林美月的父亲小林勇人因为手臂残疾没有找工作,靠补助金和资助过活。
  四周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诅咒的气息,只有几只蝇头。千奈顺手祓除了一只,皱着眉看向关闭着的房门,能从门内感觉到浓度较高的负面情绪……像是由悲伤的心情而诞生的咒灵,但等级不高,在正常范围内。
  看起来,小林勇人对女儿的死也不是并不悲伤的。
  她和降谷零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便轻手轻脚地上前敲了敲门,随即后退一步,和她一左一右站在门边。
  门内传来了拖鞋拖沓的响动声,不一会儿,门锁转动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紧接着是中年男人的询问:“谁呀?”
  “您好,请问是小林勇人先生吗?”降谷零语气沉稳有礼,“我们是警视厅的工作人员,有些情况想要找您了解一下。”
  他说这话倒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一是因为警视厅已经有部门对他发来了邀请,二是因为千奈包里好几本证件,其中就有警视厅合作发放的工作证明。她们这帮咒术师风里来雨里去的,涉及的场合太多,她也就攒了一沓证件,方便说服民众配合工作。
  门内的声音似乎顿了一下。
  小林勇人:“啊……啊,好,请进吧。”
  他打开门,佝偻的身躯出现在千奈的视线里。穿着居家服的中年男人的眼角和嘴角皱纹明显,双眼下方是浓重的黑眼圈,皮肤松弛且颜色黯淡,头发几乎全白了,看起来倒确实是一副因为痛失爱女而悲伤过度的模样,也比同龄人苍老不少。
  居家服的右手处只有空空荡荡的袖管,这个独自抚养女儿的中年男人在年轻时的一场事故中失去了爱妻和自己的右臂,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两张女性的遗像并排摆放在房间内显眼的位置,供桌上供奉着一小盘手作点心。
  “抱歉打扰您休息了,小林先生。”千奈看了降谷零一眼,后者默契地退后半步,和她一起走进房间。
  小林家并不大,仅有两间不大的卧室和一个客厅,家具是那种十年前的款式。客厅里,贴着可爱碎花壁纸的墙角翻卷起来一点,隐约可见浅浅的霉斑。
  看到来访的工作人员是两个年轻人,小林勇人的眼中显然闪过点诧异。
  “啊,请坐吧,”他动作迟缓地让开位置,让他们俩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却站着,“我先去泡茶……”
  从外表和态度上来看,眼前中年男人和他们猜测之中出卖女儿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过分谦卑的木讷。千奈当然不可能让他去泡茶,连忙起身阻止:“不,不用劳烦您,我们只是来简单问几个问题,不打算久留。”
  她努力把话说得礼貌又周到,小林勇人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左手提着茶壶又放下,最终也在桌边坐下:“那两位今天上门,是为了……”
  她扮演了那个较为温柔的角色,降谷零便主动接过了问询的工作:“关于您的女儿小林美月,我们有些问题想要了解。”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林勇人的坐姿明显变得僵硬了一点。千奈扫视过他的眼睛,即使不需要降谷零那种级别的观察力,也能感觉到他流露出一种类似于“果然如此”却又混杂着些许意外的情绪。
  不过对她来说,小林勇人的可疑反应已经暂时不是重点了。
  茶几的遮掩下,早川千奈的手掌搭在了挎包上,包里放着常用的咒具短剑,目光停留在对角处禁闭的卧室门上。那扇门上贴着几朵小花和猫猫贴纸,透露出一股少女的可爱,和对面毫无装饰的卧室门对比鲜明,显然是小林美月的房间。
  而此时此刻,那扇门后,常人看不见的漆黑雾气从门缝中流淌而出。血色的怨气涌动着,上方门缝和门框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的眼睛攒动着挤在一块,赤红的小点镶嵌在眼白上,紧紧凝视着坐在客厅里的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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