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展兰枝猛地抬头,她的心痛了起来。
  这不像是金修衣会说出来的话。
  随着动作,一道粗糙的笔触不和谐地落在画面上。
  展兰枝抿了抿嘴,只好再次修改细化这一部分的画面。
  她装作漫不经心,随意开口道:“那今后要好好保护好嗓子,说不准哪天就会恢复一点了,然后你就可以再次开口了。”
  “希望吧。”
  金修衣的声音很轻。
  展兰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说:“你死而复生都有可能,嗓子怎么就不能好了?”
  金修衣愣了一下。
  “你说得对。”
  两个人之后再没有说话,气氛却不尴尬,她们似乎都享受着此时此刻的安静。
  画笔不断抚过粗糙的帆布画纸,展兰枝渐渐变得平静。
  她有这么一瞬间甚至觉得日子就这么下去也不错。
  “好了。”
  展兰枝撕下固定画布的纸胶带,而后开始收拾画材。
  金修衣蹲在画旁,仔细观察。
  “第一次看到用颜料画出来的自己,好奇妙的感觉。你是不是为了迎合我,特地往好看了画?”
  “这就是我眼里的你。”
  金修衣又不说话了,她蹲着挪动两步,换了个角度继续观察,只留给展兰枝一个沉默的背影。
  “兰枝。”
  屋外的大风重重撞在玻璃上,窗户哐哐作响。
  展兰枝的心提了起来。
  展兰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言不发。
  金修衣转身回沙发,她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状态。
  “兰枝,这个世界是恶心的。”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
  展兰枝眉头微蹙,目光在空气中游离。
  “一切美好都会在这里迅速腐烂,不要贪心。”
  展兰枝终于明白了金修衣的意思。
  “修衣,不要说下去了,求你。”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就在这里终结呢?你明明找到了有可能可行的方法,为什么不试试?”
  金修衣指了指展兰枝的口袋,笑得坦然。
  “我就在这里,一切由你来决定。”
  第18章
  金修衣把手伸进展兰枝的口袋,皱巴巴的黄纸被金修衣放在茶几上。
  “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生活特别美好?你开始不舍、开始期待?。”
  金修衣在展兰枝面前蹲下。
  金修衣伸手在展兰枝眼前挥了挥。
  “你忘了,我不爱你,就连我们的初遇都是我的精心策划。”金修衣笑着站了起来。
  展兰枝扭过头,有些赌气地说:“那又怎么样?随便你爱不爱我,反正你现在离不开我。什么时候送你离开这都取决于我,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展兰枝没有再看金修衣,转身继续收拾地上的画材。
  “兰枝,贪心的人没有好下场。你现在和赌博没有区别。”
  展兰枝的手颤抖一下,刚捡起的笔刷又掉落在地。
  的确,她心中的危机感在不断提醒她,不要犹豫。
  但是她忍不住贪心。
  展兰枝的语气里有些失望:“修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一直爱你呢?事实就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展兰枝都会喜欢金修衣。只要你在身边,我们就会有更加值得纪念的时刻。”
  展兰枝将她的画材归置得井井有条,叹了口气,问:“那你又是什么立场来劝我呢?你明明说过,你会不惜一切手段活下去,为什么又要劝我?”
  “我喜欢你。”
  金修衣的语气没有波澜,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哗——
  收好的笔刷再次散落一地,笔尖上的颜料点点飞溅在褐色的木质地板上。
  “你说什么?”
  展兰枝不管散落一地的笔刷,上身靠近金修衣,眼神复杂,有探查、有喜悦。
  金修衣被展兰枝逗笑了。
  展兰枝是那么熟悉金修衣的笑容。
  弯弯的眼睛,下垂的睫毛,嘴角的弧度。
  一切都与往日玩闹时候重合。
  金修衣的手腕轻轻搭在展兰枝的肩膀上。
  “爱和喜欢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嘴皮上下一碰就行了。你别真信了。”
  “我说过世界是恶心的,一切都会在这里腐烂发臭,更何况是爱这种不靠谱的东西。兰枝,不要太贪心了。”
  “贪婪的人是赌徒,心存侥幸的人是赌徒,我们不赌博,我们是守法好公民。”
  金修衣的明快的声音在展兰枝的耳畔不断回荡。
  “你不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爱我,我为什么不相信呢?我驯化了你,你离不开我。”
  “可是展兰枝你知道吗,过去修裳还和我说我俩是天下最好的姐妹呢。”
  “我逐渐想起了很多,零星的记忆碎片时不时会浮现在眼前。尤其是那天见到金修裳和金修袍后,我记起了更多。”
  金修衣直接坐在地上。
  她用力拉了拉蹲着的展兰枝,展兰枝重心不稳,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现在她们的视线齐平。
  她又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嗓子是怎么坏的吗?”
  金修衣的手指间随意在喉咙齐平的位置快速划了两下。
  展兰枝不由自主地看向金修衣的脖颈。
  金修衣的脖子很长,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什么瑕疵。
  薄薄的皮肤附着在骨头上,一节一节的脊骨清晰可见,像梅花桩。
  金修衣生前就很瘦,现在的金修衣更是瘦得病态。
  “和金修裳有关?”
  金修衣轻轻点头。
  “小时候吧,大概在修袍刚出生那会吧。她说要和我玩捉迷藏,我来抓,她来躲。
  她故意发出了声音,把我引到了厕所。那时候我们家很穷,刷厕所用的是最廉价的含氨水的清洁剂,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能猜到,你也应该能想象出味道。”
  “你被关进去了?”
  金修衣满意地看着展兰枝点了点头。
  “多久?”
  “我们开始捉迷藏的时候,我的母亲刚去上班,是她下班发现了昏迷的我。”
  “你的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展兰枝的心里一阵绞痛。
  她难以想象金修衣的痛苦。
  “因为我唱歌得奖了,母亲奖励我,带我出去吃了一顿。”
  “你别这个眼神看着我。治疗挺及时的,除了一点点后遗症,只要平时注意,就不会有别的问题。只不过是后来又出了一点小差错,才变成现在这样了。”
  展兰枝看着金修衣,她说不出别的话。
  她不觉得自己能安慰到金修衣。
  她也不觉得金修衣需要她的安慰。
  “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总有一天嗓子会坏?”
  “嗯?为什么这么问?”
  “修衣,你总是说你很了解我,其实我了解你也同样一点都不少。
  你很喜欢音乐,大学的时候你一直在尝试不同的乐器,当时我只是以为你喜欢尝试。现在看来,你就是在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展兰枝低着头,不再说话。
  滴到地上的点点颜料已经干了。
  展兰枝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这些颜料,颜料嵌进了她的指甲。
  “我说这件事不是在扒开我的伤口,也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说实话我并不悲伤。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一点点恶念就足以让感情变质,你不该犹豫的。”
  “我和金修裳没有区别。”
  金修衣突然凑近。
  微弱而冰冷的呼吸不断蚕食着展兰枝身上的热气。
  几条红褐色的血丝爬在青灰色的眼白上。
  只有这种时候展兰枝才会想起金修衣已经不是人了。
  展兰枝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金修衣又回到原位,大笑起来。
  “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要劝你杀了我,我撒谎了。
  我只是想要看到你的挣扎、你的纠结。
  果然,你没有让我失望。”
  “我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如果死之前的生活太平淡的话,这也太浪费上天给我的机会了。”
  展兰枝在金修衣的眼里看到了熟悉的狡黠。
  金修衣的话向来真假参半,展兰枝早就习惯了。
  没关系,她们都是自私的人。
  展兰枝自己也没有做到完全坦诚。
  金修衣还是笑着,肌肉牵动嘴角,脸颊处有一个轻微凹陷。
  展兰枝才发现金修衣也有酒窝。
  她的在左边,金修衣的酒窝也在左边。
  这是上天在暗示,她们是天生一对吗?
  展兰枝忍不住胡思乱想。
  嘴角忍不住翘起。
  她们就是天生一对,从内到外都是如此契合。
  展兰枝向金修衣吐出一口热气,将金修衣拉入怀中。
  展兰枝的肩头传来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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