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房门前,迟妍叮嘱道:“在病人面前就不要提起令她不悦的事了,万事都先顺着她来。”
迟弈说:“当然,我有分寸。”
还有一个没分寸的人没开口,在迟妍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迟衍才保证道:“我今天不说话了。”
她中午就是被一通紧急电话叫到了医院,电话里说她的母亲迟甯千女士病情突然不稳,要她们过来看看。
尽管迟衍和这个新认识的妈没什么感情,但中国人最讲孝道,她还是勉强自己过来尽一下孝心。
推开病房的门,迟衍一个没忍住,张嘴惊呼道:“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气色比我还红润呢。”
床上端坐的女人年近六十,但风韵犹存,在医美力量的加持下,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多岁,当下正挺直了脊背,戴着无框眼镜坐在病床上用平板看财报。
“你不希望看到我好?”迟甯千问。
两边的人黑着脸把她夹在中间,迟衍把唇抿成一条直线,意思是:好的,我不说话了。
被骗过来的迟衍退到墙角,等两位姐姐一一和她们的母亲寒暄。
寒暄的主要内容是汇报近期工作。
这让迟衍严重怀疑她俩是带着ppt来探病的。
待迟妍和迟弈聊完后,迟甯千把目光投向她。迟衍站直了身,表情凝重地鞠了一躬:“您保重,再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迟甯千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放在床头,精明的眼神霎时变得有些浑浊,笔挺的背也驼了下去。
“迟衍,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看着你两位姐姐事业有成、走在正轨上,你心里就没有一丝触动吗?”
迟衍握在门把上的手收紧成拳,硌得手心生疼,但也止不住她心中的恨意。
“我晚点回来,不是为了给你们多腾出些时间好好调查我吗,免得你们过几天又翻脸不认人,说我不是你们迟家的种,要是让你们迟家的家业落到我一个外人手里那该怎么办?!”
“你……”迟甯千骤然捂住胸口,痛苦得说不出话来。迟衍却不管她,拧开把手快步走出了门,与走廊上急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擦肩而过。
电梯厅内,迟弈愤怒地追赶上来。
“迟衍你……”
“哦,你来得正好,”迟衍止住她的话头,“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介绍你的明星朋友来我店里吃饭?”
迟弈冷笑:“别人问我吃过的最寒碜的餐厅是哪家,我只有说你那家小餐馆了。是谁啊,真那么无聊跑去试了?”
迟衍又问:“那你有没有告诉别人我们的关系?”
“我疯了才会想和你扯上关系!”迟弈眉头紧锁,“我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听点话,都多大的人了。”
看她正在气头上,应该不会骗自己。迟衍敛下眸思量片刻,复又抬起头怒目而视:“你才比我大几岁?少跟我说教了!”
电梯正好到了,迟衍进了轿厢跟她挥手道别:“别管我了,有这闲工夫快去看看你妈!”
迟衍出了医院,再次打了车,目的地是明井然给她的地址。
别墅二楼,明井然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通向正门的主干道。
从日暮到天黑,罗婕进进出出好几次都看见她这样站着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问道:“在等人?”
明井然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那个小餐馆的老板?”
明井然透过落地窗的反射的人影,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呃,我瞎猜的,”罗婕畏缩地避开她审视的目光,但她仍然好奇,“你叫她来干嘛啊?”
明井然歪着头笑得人畜无害:“当然是为了帮周总试试她听不听话呀。”
第4章
迟衍身体里那二分之一的外国血统来自她老爹李二德。
李二德又是个法俄混血,既继承了俄罗斯人的直率顽强,骨子里又带着法国人至死不渝的浪漫,所以在遇到迟甯千之后成了一个一直撞南墙,一直不回头的犟种。
迟衍被生下来后,还没享受过一天母爱就被抛弃了。李二德带着她留在中国,坚信迟甯千会回来找她们。
李二德是个好情人,但不是个好爹,照顾迟衍时心比东非大裂谷还宽。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小迟衍哭着从学校跑回来,李二德旷工在家里借酒消愁,看见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问她为什么哭,而是指责她为什么逃学。
小迟衍转过身,露出棉裤上的一个大破洞,抽噎着说:“我裤子破了你都不知道给我补补,害得我被同学笑话了。”
李二德甩锅道:“你这条裤子破了就不能穿另一条吗,自己看也不看穿个破裤子出门怪谁啊?”
小迟衍不哭了,愤怒地睁大了眼睛:“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成天就知道喝酒,一点正事都不干!”
李二德也怒了:“我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你容易吗,你有口饭吃有学上,我没让你去街上当小叫花子你就该知足了。”
小迟衍怼道:“我们班蒋花花不也是单亲家庭,人家妈不也是又当爹又当妈,可人家每天都梳着漂漂亮亮的小辫子来上学,人家每天的晚饭有四菜一汤,人家衣服破了有妈妈缝,下雪天有妈妈背!”
说到动情之处,她踩着椅子爬上桌子,平视着李二德瞪得像灯笼的眼睛说道:“总而言之不是你一个人不容易,是你这个人没尽到当父母的职责!”
李二德被她说得恼羞成怒,单手就把她后脖的衣服拎起来,哐地往地上摔去。
李二德的本职工作是保镖,最荣耀的时候保护过某联邦的国家元首,精通柔道巴西柔术跆拳道拳击自由搏击,揍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就跟大象碾蚂蚁一样简单。
幸好冬天衣服穿得厚,小迟衍也略懂一些格斗技巧,被从空中摔下来之后借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卸了力道,毫发无伤地站起来拍拍灰,然后撒腿就跑。
但吵架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她也不是每次都逃得过的,被李二德抓回来就少不了挨揍,揍着揍着她就……就领悟到了各种武学的精髓。
迟衍像小面团儿一样被摔打着长大,到初三的时候,迟甯千不知是突然母爱涌现还是怎地,派人过来说要接她回迟家。
李二德热泪盈眶,问:“我呢?我是不是也一起过去?”
来人扫了他两眼,道:“迟总只吩咐了接小的,没说要接大的。”
李二德垂头丧气,拍了拍迟衍的背,说:“去吧,要听你妈的话。”
迟衍和李二德还是有点感情的,现在让她们分开,她就不是很想走了。
她扯着李二德的衣角说:“我马上就要中考了,老师说我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未来很可能可以上清北。现在换学校,不太好吧。”
李二德毫无温情地说:“你考好大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你回到迟家哪里还用费这么大劲儿,直接就一步登天了。”
迟衍无语地撇嘴,头也不回地跟着人走了。
等迟衍坐的车开远后,李二德才伸手揩了揩眼泪。他话糙理不糙,觉得迟衍能回迟家享福是好事。
可他没想到,没过几天迟甯千又把孩子给他送回来了。
“这是咋回事啊?”李二德问。
助理说:“亲子鉴定的结果对不上,既然这个孩子与迟家毫无关系,自然是要还回来的。”
放屁!
李二德忍住爆粗口的冲动,指着迟衍脑门上的一圈纱布问:“我是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助理又说:“出了个小车祸,已经去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
“你放屁呢?!”
于是迟衍眼看着她爹老鹰抓小鸡般逮着助理的脖子上了车,一溜烟地开远了。
再回来已是半夜,李二德浑身是伤,不止是身上,还有心里。
他抱着迟衍痛哭道:“走吧,我们爷俩回里昂去。”
迟衍平静地望着他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中国。”
李二德问:“为什么啊?”
迟衍说:“跟你一样,为了一个女人。”
“谁?”
“忘了。”
李二德哭得更凶了。
他的清北好苗苗送出去没几天,还回来一个小傻子。
*
从医院到明井然家太远,路上迟衍没忍住倦意睡了一觉。
梦见了一些久远的回忆,下车的时候风一吹,就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吹散了。
她整理了一下仪容,正准备抬手按门铃时,却看见了站在二楼落地窗后的明井然。
室内灯火通明,窗明几净,映得她的容貌清晰。
刚刚还在梦里借她的肖像代了一下初恋情人的迟衍做贼心虚般心跳加速,强装镇定地仰起头对她微微一笑。
明井然在窗前的身影消失,没一会儿便出现在一楼,穿过庭院来给她开门。
迟衍把耳钉递还给她:“是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