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希尔因喃喃自语,褚晏的神情也很凝重。
唯独他们队伍里那位乍看柔弱的omega,淡定地穿过地上同窗的尸体,站在了森林入口处:“走吧,别在这里逗留,不然怕是下场要跟他们一样。快一点进森林,跟秦上将汇合。”
“你这个人……”希尔因神色复杂地嘟囔,“居然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么。”
“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当然是保住活着的人更重要。”
“……冷血。”
……居然就连这点都这么像沈老师。
当然,如果真的问希尔因,他是死都不会承认他尊敬的老师冷血的。
只是有些时候……沈老师又的确冷静理智到显得不近人情的地步。
八年前,沈老师离开莉莉丝的前一天,他还跟褚晏一道去给老师送行。
老师把那场迫在眉睫的战役说得很简单,很轻松,就跟往常出门做个调查任务一样。
他简单喝了点酒,下酒菜是他俩特地在凯撒大道买的可丽饼。
嘴里嘟囔:“哎,之后又要好久吃不到了,得赶紧趁现在多吃点。”
后来希尔因才意识到,其实老师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以及或许会到来的死亡早有预料。
他只是一意孤行地选择不和任何人分享。
哪怕是他一路看着长大的他们,哪怕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沈老师也只字不提。
这并非孤例。
沈大元帅从不与人分享情绪,更不与人分享秘密。
希尔因不知道沈老师是否真的刀枪不入,但至少,在沈老师在世的那些年里,他从未见过后者乱过哪怕一次方寸。
沈清崖没注意希尔因的出神。
omega越过他的两个学生,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他切开森林外围疯长的紫绿色藤蔓,留出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回头,示意另外两人:“跟着我走。”
希尔因跟褚晏只道这个omega平常娇娇弱弱恶意卖萌,现在还有两副面孔呢。
却不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沈清崖在拼命压抑身体内彼此冲撞的热流。
身体躁动得更厉害了。
他得再快一点才行……
.
?~斧头砍过的再生树~?
?~战争留下的孤儿~?
?~风笛吹过的残骸呀~?
?~我终将热烈亲吻的~?
?~我的爱人~?
黑暗的森林里幽幽吟唱的小调,是记忆中幼年时期曾经流行过的童谣。
秦曜黑茫一片的眼睛被熟悉的歌谣短暂唤起了一瞬。
“不要……走,神……
“看我……”
奇异的、黏着的咬字方式,说着情人间的呓语。
一双骨肉柔软却异常有力的臂膀再次攀上了秦曜的肩膀。
秦曜眼中刚刚才亮起的一点光又黯淡了。
他双目黑沉,痴痴凝望着怀里黑发褐瞳的男人。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的时间和情绪。
爱字顶上三滴血,当爱不再纯粹,当爱掺杂了不甘,掺杂了痛苦,最终凝结成恨意,化作心头的血痕——
他已分不清对这人是爱亦或是恨。
他恨他的欺瞒,恨他的一意孤行,恨他从未将自己真正纳入他的世界,恨他的无数次不告而别;
他也爱他,尽管每每回想起这人,尽是杂质斑驳的情绪,尽管他们是全然不相像的两种人,尽管他们有太多的彼此不合,又染上了太多的怨恨。
有时候他恨他爱他,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爱他,仅仅因为那人是沈清崖。
仅此而已。
秦曜黑沉无机质的双眼里闪烁涌动了无数光斑般的情绪,最后又重回一片沉寂。
而怀中人微笑着起身,挣扎扭动着,再次在他唇上印下冰凉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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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树木的枝桠叶冠洒落,银霜一般铺陈在地上和落叶堆上。
明明是夜晚的森林,却并不十分黑暗,这座森林里随处可见荧光的真菌和藻类,像四处散落的星河。
气氛静谧而梦幻。
希尔因有点恍惚,被眼前亦真亦幻的美景吸引得,一瞬间差点忘了他们是逃命来投奔秦曜的了。
还是身侧omega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小心,这些荧光蘑菇都是会致幻的污染物,捂住口鼻。”
希尔因:“!”
他就说他怎么一下子心猿意马了,甚至思维都跳跃到第一次见到沈老师的场景去了……
“这些蘑菇跟西树菇是类似的品种,只不过有致幻的作用。它们会在空气里散发荧光孢子,吸入以后会陷入到某些美好让人沉溺的记忆当中去。虽然没有其他伤害性,但在危险的地方做白日梦还是挺要命的。”
“……”做了白日梦的希尔因干咳了两声,有点脸热。
见褚晏默不吭声跟在一边,他忍不住小声问:“你看到什么幻觉了?”
褚晏沉沉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平静道:“什么也没看见。”
希尔因:“……”
敢情只有他像没断奶一样有恋师情节么,可恶。
沈清崖则没理会两个学生的交头接耳,又低头看了一眼终端显示的时间——那两人不知道,他现在浑身火烧火燎一般地燥热,头晕眼花,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只能尽力加快脚程。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继续前进,在森林中寻找秦曜的踪迹。
森林很大,希尔因跟褚晏其实心里都打鼓——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秦上将,其实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他去哪里,都会做记号……”沈清崖尽力平复语气,以免让两个学生听出他不对劲。
他说着敲了敲身旁的树干,轻敲两下,树干便被敲出一个中空的小洞来。
“这就是秦上将的记号。”
希尔因叹道:“你对秦曜可真了解,不愧是他的……”姘头。
三人便说些秦曜留下的记号深入森林。
随着前进的脚步,能明显感受到周遭的空气在逐渐变得湿润。
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海水的腥味。
“可这附近并没有海域啊……”希尔因疑惑道。
沈清崖摇摇头——他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又往森林深处走了一段,来到一处草木尤其葱郁、荧光蘑菇也格外繁茂昌盛之处。
那由荧光蘑菇织就的星河,远看星星点点,光芒璀璨,美得令人目眩。
耳边传来了有些熟悉的歌声。
“这个童谣……好耳熟啊,我小时候我妈妈经常哼哼,好像是第一次阿蒙守卫战时期帝国流行的民歌。”
“所以……这里有人么?”褚晏道。
希尔因拿出了望远镜,观望一会,忽然一喜!
“我看到秦曜了!他就在那堆树里面!”
沈清崖松了一口气,悬了一路的心坠回了原地。
“但他怀里好像有个人,那个人看后脑勺好眼熟啊……”
希尔因一边移动一边调整望远镜,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再次定睛观察,然后望远镜“啪嗒”一声掉下了地。
“沈老师…………”希尔因呆滞地喃喃道,“秦曜抱着的,怎么是沈老师……?”
沈清崖的心重新、猛然提了上去。
第33章 克洛因人鱼
吟哦一般的童谣仍在继续, 且声势愈发浩大,从单薄的声线,渐渐变成了多重的合唱。
唱来唱去都是那么简单的几句——
?~斧头砍过的再生树~?
?~战争留下的孤儿~?
……
?~风笛吹过的残骸呀~?
……
?~我终将热烈亲吻的~?
……
?我的……爱人……~?
歌谣的咬字不清晰,独特的韵律下, 裹挟着一种海潮般潮湿咸腥的气息。
以及难言的诡异。
“给我看。”
沈清崖拿过了希尔因手里的望远镜, 后者已陷入完全的呆滞状态, 傻乎乎的没有反应。
染了酷似自己老师的黑发的少年上半身前倾,一只脚不自觉地朝前迈过去。
望远镜里看到的景象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细绳,一端连着他,另一端连着八年前去了前线就再没有回来的老师, 连着他八年来的懊悔与怆然。
希尔因跌跌撞撞被牵引着向前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柔软修匀的手掌挡在他胸前, 明明很纤细,却又难以撼动,令他寸步难行。
“别过去。”
沈清崖道, 说罢举起望远镜向刚刚希尔因观望的方向看去。
望远镜是军用红外透视型的, 越过了阻拦在前的大堆树丛灌木跟菌类, 焦点定格在数百米开外。
正正好定在远处秦曜的脸上。
沈清崖转动手腕, 将望远镜微微下移——
秦曜的怀里果然抱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 太子殿下的左手虚虚环着男人的腰, 男人则双臂环绕前者脖颈, 从沈清崖的角度, 能看到他侧颜纤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