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而最关键的是,祁钊竟然说的是对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的确。
说起家这个定义来。
难道他现在的住处不比曾经那个狭小逼仄的房间更像是家吗?
当年在黄家有的。
他如今有。
当年在黄家没有的。
他现在还有。
且若是拿出来比较的话,他在黄家住的只是一个很硬的架子床,与黄光远共享一个不到九平米的房间。
而在他现在的家里。
整个二百平任他随意躺平。
说起晚饭,在黄家的时候,只要他在,桌上一定是没有荤菜的。
的确是有热气腾腾的米饭不假。
可自从黄光远出生以后,大部分的时候米饭只能就白菜豆腐吃下去。
现在的家就不同了。
他的晚餐经常变幻各种花样。
冰箱里也时常是满满当当。
偶尔的时候,祁钊还会给他煮夜宵泡面,热气腾腾的泡面加了鸡蛋青菜跟肉卷,不比白菜豆腐香?
就连所谓的“家人”这个概念……仔细一想,也完全经不起推敲。
想一想。
过去的“家人”是怎么对他的。
把他一个人扔在医院,不管不顾;有事就叫他回去处理,无事从来不关心。
过生日是要他出礼物的。
回家是要他专门叫车接送的。
学习成绩不好了找他补课,在外头网贷欠了钱找他处理。
他们遇到的问题与困难全部要他来解决承受,而岑康宁自己遇到了无论任何问题,只有他自己面对。
所以他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很小的时候拥有过的那一碗排骨汤还有围巾?
想到这里。
岑康宁忽然就觉得很不值得。
为他的眼泪而感到不值得。
他的眼泪应该是很珍贵的,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而流下,绝非是为了小时候那一点廉价的温暖。
更何况,如今事实的真相摆在面前。
事实证明。
就连曾经那一点廉价的温暖,也是虚假的。不过是出于愧疚,也出于恐惧。
既然如此。
又何必感到伤心呢?
岑康宁的身体中于是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那力量源自于他自己,但却由祁钊召唤而出,驱散了一整个晚上笼罩在他头顶的乌云。
慢慢地,在祁钊温暖的怀抱里,他冷静下来。
“钊哥,我知道了。”
“谢谢你让我冷静,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虽然此刻岑康宁的嗓子还哑着,但不难听出已经与一开始有了彻底的区别。
起初他是崩溃的,难过的。
现在的他却是理智的,不带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悲伤。
“我决定找律师,重新调查当年的事故。另外,钊哥你给的五十万彩礼钱,我也想要回来。”
“要我帮忙吗?”
祁钊轻轻抚摸着岑康宁的眼角,很心疼地问。
岑康宁却摇头,认真地说:“不用,这件事我想自己处理,好吗?”
“好。”
祁钊答应了岑康宁。
—
不过话虽如此。
在后续处理这件事的时候,祁钊却依然陪在岑康宁的身边。
包括在寻找律师,调查当年那场事故的时候,祁钊都又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帮助。
但祁钊没有越俎代庖。
只是在偶尔的时候提供一点帮助与支撑,并且在大多数的时候,仅仅只是单纯陪伴着岑康宁。
数日后。
岑康宁终于带着律师来到黄家门口。
大半年前他离开这道门的时候,绝没有想过再一次登门会是这样的场景。
红色防盗门上的锁依然生着锈。
门上张贴的物业费催缴单被贴了撕撕了又贴。
门口的左侧仍然还是那个鞋架,右侧摆放着一大袋子垃圾。
一切似乎都跟岑康宁离开前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改变了的只有岑康宁。
岑康宁再也不会对这里感到任何眷恋,因为他已经找到自己真正的家。
他的家人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寸步不离。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够不带有丝毫情绪地,按响了门铃。
—
与黄家的交涉无疑复杂且困难。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在警察局那里也没留下什么线索。岑康宁的大伯收了五万块钱,甚至没报案,就匆匆把这件事私下了结。
但这世间上的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有痕迹,更何况是两条人命。
当年的医院还在。
记录难找了一点,却不是没有。
当年的工友大部分也都还活着,也许记忆模糊了点儿,但有工友一见到岑康宁就立刻喊出了岑康宁母亲的名字。
这张脸毕竟是那样的漂亮夺目。
叫人过目难忘。
岑康宁也没想到,曾经让自己心生过厌恶的这张脸,有一天竟然也可以成为证据。
而当一切都摆在眼前。
黄军终于没办法掩盖事实,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求岑康宁原谅自己。
“小宁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塔吊塌了,谁也不想的!”
“你原谅军叔吧,真的,军叔也是实在没办法。工地出了这么大的事,要赔那么多钱,我是真的没有钱了,只能把事情压下去。”
“所以后来,后来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这些年你是我养大的呀,你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挂念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岑康宁愕然回过神来,低头看着他:“如果这些年我们真的有感情,为什么我结婚,你们要问祁钊要那么多钱?”
“这……”
黄军被问得哽住,一时说不出来。
“那钱你们收得难道不亏心?”
“我们……”
“把我带回来,骗我,告诉我你们是看我可怜才收养我的时候,你们又是怎么想的?”
“我……”黄军终于彻底说不出话来,像是忽然衰老了十多岁一样,抓着岑康宁裤腿的手猛地一松,身体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眼里全是悔不当初的懊恼。
而岑康宁挪开眼神,语气冷淡地说:“我不欠你们的,是你们欠我。”
说完这句话,他感到身体骤然一轻。
像是捆绑了他多年的枷锁终于卸掉一般。
是的。
他就是要说出这句话。
告诉黄军李宝娟,也告诉自己。
“我来是想告诉你们,这件事我已经交给律师处理,也会重新对法院提起诉讼,调查当年的事故。到时候该有什么责任,法院会告诉你们。”
“此外——”
岑康宁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来自祁钊的温度从手掌心里传来,让他更加的具有力量与勇气。
于是他终于可以大方自然地站在李宝娟的面前,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五十万,还给我。”
再也不必担心那双眼里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也不会害怕问她要钱。
更不会因为学校忽然通知要交上去的十多块钱而为此紧张许多天,直到最后的时刻,终于攒了许许多多的塑料瓶子,然后拿着瓶子出现在娟姨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说:
“娟姨,要交十七块的卷子费,我捡了瓶子,可以卖三块,所以……”
这一次。
李宝娟的脸上没能露出以往她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那种带着一点儿埋怨,责怪,又带着一些为难的表情曾经是岑康宁的童年噩梦之一。
他曾经真的很害怕这个表情。
害怕到后来稍微有了一点儿赚钱能力就开始到处找兼职做,只为了不让娟姨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那藏在为难跟失望表象下的是心虚。
原来那曾经让他恐惧的一切终会过去。
走出这个房间,走出这道门,门外没有风雨,只有天晴。
作者有话说:
那个其实,门外还有老公[菜狗]
第90章
后来这天岑康宁当然没能从黄家手里要到一分钱。
黄军提出要给岑康宁拿两万块做补偿。
被岑康宁拒绝了。
他本意也不是为了钱,更何况两万块实在是太搞笑了,黄军还以为岑康宁是那个为大学学费发愁的大学生吗?
倘若当年岑康宁上大学的时候。
黄军跟李宝娟两人真的拿出了这两万当他的学费。
可能岑康宁这会儿都会记得两人的这点儿恩情,不至于把事情做得太绝。
事实就是没有。
大学的学费是岑康宁助学贷款来的。
生活费则是基本靠兼职。
从这个点也能看出,岑康宁在这个所谓的“家”里属实没过过几天像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