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站在玄关的宁也愣了一下:“什么?”
“叫你去洗澡。”裴序微压着眸光扫视过来, 视线定在宁也脸上,眸色黑沉,显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身上都是烟味, 去洗干净。一根头发丝都不许放过。”
宁也:“……”
裴序:“不洗干净,别想上床睡觉。”
宁也懵着表情,眨了一下眼,反应片刻后,疑惑着问:“你凭什么不让我上床睡觉?这里好像是我家?你还命令我做事?”
“给你两分钟,马上去浴室洗澡。”裴序不理会宁也的问题,威胁道,“如果你不去,那就让我亲自帮你。”
宁也瞬间意会到裴序的“亲自帮你”是什么意思,这几个字裴序还特意加了重音。
宁也呼吸乱了一下,立刻说:“我自己会洗,不需要你帮。”
说完,他就马上拎着牛皮纸袋走向自己的睡房,没几秒,他抱着换洗衣物出来。
浴室的灯亮起。
中间装着一块磨砂玻璃的木门被关上。
哗哗的流水声很快响起。
热气磨砂玻璃后面氤氲,昏黄朦胧,划过耳膜的水流声,让整个房子突然静了下来。
见宁也已经在浴室洗澡了,裴序才将自己郁结的情绪全部外露出来。
他真是不爽,胸腔内有股酸涩不明的气在堵着他的心口。
要不是一直记着奶奶说的那句“收收脾气”,他早就抓着宁也追根究底了。
他会问宁也,晚上到底是不是跟那个摄影师出去吃饭了,为什么还喝上了酒,除了吃饭喝酒还做了什么——
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
嗯,听奶奶的,收收脾气。
现在暂时不为这些事情吵架,留着以后再算总账。
心内烦闷的裴序深呼吸一口气,忍了忍,推着行李箱走向宁也的睡房。
这次过来,他没有再订酒店。
他要登堂入室直接住在宁也这里,直到宁也肯跟他回南市。
行李箱放在柜子前,裴序站在书桌前拉开身上外套的拉链,正预备脱下外套时,视线被没关严实的抽屉吸引。
透过抽屉缝隙,能看到里面黄色的牛皮纸。
裴序眉头微蹙,脑海中倏然跳出晚上刚见到宁也时的画面。
他手里好像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好似就是抽屉里这个颜色。
先前一直没注意,现在他倒是觉得当时宁也往身后藏文件袋的动作有些心虚,惹人生疑。
裴序稍作思考,知道这是宁也的隐私,他不能随意窥探,但还是伸手,打开了书桌抽屉。
十几分钟后。
宁也洗完热水澡,热气和酒精混在一起发酵,让他的脑袋有些闷,透白的皮肤放着一层不自然的红,尤其是脸颊。
宁也套上衣服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双脸红扑扑的自己,低头打开水龙头,双手接了一点冷水冲脸,借用冷水的温度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随后,他拿起干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再擦着没有吹干的头发,打开浴室的玻璃木门。
客厅里没有人。
宁也脚步微顿,没在客厅和厨房看到裴序,便猜到裴序在哪,稍作停顿之后,他走向自己的房间。
走到房间门口,宁也看到裴序坐在自己书桌前,不知怎得,他的心跳骤然一滞。
不知这算不算一种默契,看不到脸,光看裴序的背影,他就能察觉出此刻裴序全身显露出的低气压,像是一种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书桌——
宁也第一时间意识到什么,顾不上擦头发,抓着干毛巾快步上前,看到的就是在书桌桌面摊着的续约合同。
白纸黑字,字字分明。
宁也的心瞬间沉入海底,一时不知怎么呼吸。
坐在一侧的裴序,没有抬头看宁也,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过于冷静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冷漠。
“这是什么。”裴序问。
宁也精神紧绷,喉咙像被什么卡着,进退两难。
他稍作呼吸,尽量用往常的语气回应:“你不是认识字吗,看到了为什么还问。”
话音落下,宁也便看到裴序抬眸看向他,那双漆黑锐利的眸子仿若锋利匕首上自带的冷光,一个眼神,便能将他狠狠剖开一条口子。
“我给你时间考虑解约,这就是你考虑的结果?不止不解约,还要续约?”
裴序的声音明显强压着怒气,他冷着眸盯着宁也,明明宁也站着他坐着,可宁也还是感觉自己的呼吸被他无声压制着。
他问宁也:“是不是我今天没有突然过来,没有看到这份合同,你就要像个傻子一样把它签了?”
宁也回答不出来。
他只是考虑,并没有打算马上续约,他只是想着,如果他低头,公司能够给他机会,那他就考虑续约——
“行,你想续约是吧。”
裴序见宁也不出声,默认宁也就是自己认为的那种想法,胸口压着的火气让他攥住续约合同站起来,当着宁也的面直接将合同撕成两半。
撕成两半还不够,裴序又叠过来撕了一遍,然后又是一遍。
最后,细碎的纸页被无情拍到书桌桌面,立刻散成凌乱的一片,好多还落到了地上。
裴序撕完合同,眼眸向下微压,紧紧盯着表情发懵的宁也:“我告诉你,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续约。”
宁也终于反应过来,转头去看撕成碎片的合同,再看向面前的裴序:“续不续约是我的事情,我说过,你不要管我,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我不管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又被合同拖几年?宁也,你清醒一点,你已经浪费了四年了,你还准备浪费多少年?在这样的公司你根本没有未来,你不要再天真了!”
“我不是天真——”
“你这不是天真是什么?说好听一点是天真,说难听点就是傻!”
裴序截断宁也的话,即便先前默念了无数遍奶奶说的“收收脾气”,但在这一刻,他真的忍不住,他无法看着宁也跳完一次火坑又继续再跳一次。
“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公司,但凡带点脑子的人看得出合同是个骗局,当年你不知情也就算了,经过这几年你还没看明白?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想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宁也被说得眼圈发红,裴序近乎于责问的话让他心内涌上千般的委屈和难过。
“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解约,留在经纪公司,就是要赚钱。”他鼻尖酸涩,努力忍着即将袭上眼眶的泪水,倔着声说,“我要赚钱,我要赚钱你不懂吗?!我要赚很多很多很多的钱!!”
裴序无法理解,深皱着眉:“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宁也睁着泛酸泛痛的眼睛,紧咬住下唇,整个人绷着,无法说出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赚那么多钱。
为什么要赚钱,因为他要还债,要还他爸欠裴家的那笔债。
只有还上那笔钱,他才能毫无负担地面对裴序,只有还上那笔钱,裴序的父亲就不能再威胁他和裴序分手。
可是这些,此时此刻的宁也根本无法说出口。
停顿一小会儿,宁也故做无谓地笑一声,口不对心道:“赚钱还能做什么?钱当然是用来花。”
“你不是想知道我晚上到底去干什么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晚上去陪那群制作人导演吃饭了,为了钱,我甘愿去忍受讨厌的二手烟甘愿被他们灌酒——”
他转头指着这个逼仄简陋的房间,“因为我实在受够了这里,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需要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噢,你应该不懂。”他又笑了笑,“你从出生就是大少爷,你爸给了你一切,你不像我,家里破产,父母离婚,我爸卖了房子还债后,我们父子两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还得我爸舔着脸求你奶奶收留我——”
“裴序,你经历过这些吗?你知道这几年我到底怎么过的吗?你说我需不需要钱?”
宁也差一点将自己说崩溃,家里破产那一年,他就还只是个孩子,从小生活的环境养成了他单纯天真的性格,生活的巨变让他从象牙塔瞬间掉落贫民窟,看遍了现实里人类丑恶的嘴脸。
即便是当年和裴序交往,宁也都没主动提过家里破产这件事,更没提过那个时候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债主的步步紧逼,他爸低声下气去向曾经的亲朋好友借钱时的卑微,母亲不管不问直接提着行李箱离家的绝情,十七岁的宁也全都看在眼里。
所以刚到南市的时候,宁也会那样封闭自己,抗拒和整个世界交流。
如果不是遇到裴序。
如果当时不是裴序不顾他的意愿强制走近他的世界,他不会那么快走出来。
这些和金钱挂钩,息息相关的过往,是宁也心内从未向人坦露过的伤口。
此刻,他不惜用这个伤口去掩盖另一个伤口,只因为眼前站着的,是他从少年时期就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