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说到这,林乔露出一个难过的笑,说:“我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在我们这段感情中,一直让步的人是他,经常无理取闹的人是我。”
宁也不自觉地望向林乔,想出声安慰,又发觉,林乔是在开解他。
“我跟你说这个,是想告诉你,两个人在一起,是相互的。今天你让步,明天我妥协,这样才能长久。我不知道你和裴序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你和裴序其实是有一点像的,你们都有一些倔。”
“你们四年前分手,我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可是能憋着四年不找对方,也是很厉害。你们两个真的够能忍。尤其是裴序,明明在意你在意的要死,我们谈论起你的时候,硬是装着不关心。结果呢,你一回来,立刻就找我们去他家聚会,不就是为了有个正当的理由跟你一起吃饭么。他平时忙得连回我们消息的时间都没有,还亲自下厨。”
“噢,那晚他为了送你去机场,特意没喝酒。不过最后你们应该是又吵架了吧,我看你走后,他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林乔说的,是去年夏天。
宁也想起他去裴序家拿遗落的衣服,想起裴序留他吃饭,又想起他们在消防通道的争执,缺了一块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说话间,植物园到了。
林乔打着方向盘,将车往路旁的停车位上停,继续对宁也说:“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我们认识多久啊,我能看出你这几天心情不好,肯定是和裴序出了问题。有时候,我们真不能太计较谁对谁错,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放下面子先找对方,又能怎么样呢?”
宁也静静听着,在林乔停好车的时候,他眨了眨酸涩的眼,说:“是他不理我,不是我不理他。”
林乔停顿一下,看着略显委屈的宁也,轻轻叹气:“所以我说,你和他都很倔。”
这次只是过来拍几个空镜,只来了宁也和林乔两个人,带的是公司配备的单反和长焦镜头。
下雨天的植物园几乎见不到人影,绿意在漫天的雨幕中交错,静谧深沉,层次分明的蜿蜒小路分别延伸至不同植物区。
途径松柏植物区的时候,明显可见鳞次栉比的宽阔树干上挂着一个个长形的木制标牌,是园区植物领养活动的标识,上面镌刻着领养人的名字和时间。
穿过一道道潮湿的绿意,尽头是温室花园。
宁也在花园里拍了一会儿,又到外面,拍了一些绿景。
今天的雨,淅沥的恰到好处,给画面增添了许多色彩和情感的调性。
拍完离开植物园,已经快到公司的下班时间。
走到车边,林乔问宁也还回不回公司,不回的话直接送他回公寓。
宁也略微思考,先打开副驾的门,将相机放到座位上。
然后他关上车门,撑着伞,隔着车身对前方在驾驶座门边停着的林乔说:“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逛一会。”
“啊?你还要再进去?”
“嗯。有几个地方还没逛,难得来一次,我想去看一看。”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林乔还是点点头。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地方,是挺适合宁也这样一个感情受伤的人独自留下散散心。
“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小心点,相机我先送回公司。”
林乔跟宁也摆摆手,打开车门上了车。
目送林乔离去之后,宁也撑着伞,重新走向植物园。
刚才一路找景拍摄,确实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
雨水啪嗒啪嗒落在伞面,再沿着伞骨的折痕往下滴落,植物园沉寂的气息涌上鼻尖,宁也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冬天,裴序拉着他跑过现在走的这条石砖小道。
彼时少年牵手一前一后奔跑的身影仿佛从眼前一掠而过,再眨眼,看到的只是望不到尽头的朦胧雨雾。
宁也停着脚步,神思轻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只是错觉,便握了握伞柄,重新往前走。
然后,他停在银杏区。
南市的天气不适合种植银杏,只有植物园里零星种着几棵。
它们没有逾市的银杏那么高大,一场雨,叶片全都落光,光秃的枝干显得有几分干枯。
宁也一一看过这几棵树,在雨水朦胧的潮湿之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棵移植过来的长势最好的银杏树,树干上挂着一个木制标牌,领养时间是他离开南市后的夏日尾声。
木牌上面,领养人的姓名一栏,清晰镌刻着五个字:
宁也的爱人。
第46章
46
雨开始越下越大, 杂乱的雨滴敲打着出租车的外层玻璃,闷钝急促。
陷入暗调的城市似乎被雨水浸透,黑沉的云无情地向下压, 漫天的潮湿被冷风裹挟, 不问缘由地侵袭城市每处。
出租车稍一停下,宁也就迅速打开车门跑出去, 出租车司机甚至都来不及提醒他雨伞还落在车里。
宁也在裴序这里住过几天,门口保安处的保安认得他,见他急匆匆冒雨跑过来, 连忙帮他打开门禁。
保安大叔好心地拿起保安室里给业主准备的雨伞,没等他出来递给宁也, 宁也就已经不见身影。
这场倒春寒的雨, 湿冷全都裹在了宁也身上, 外套吸满了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宁也站在电梯里,随着电梯逐渐上升, 他的心也提到最高处。
等电梯到达, 叮咚一声, 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 他就扒开电梯门跑出去。
宁也浑身上下都是湿的, 连按门铃的手指都覆着一层湿漉。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 没有人来开门。
裴序应该不在家。
宁也猜想裴序或许还在公司,或许会很晚回来, 刚才按门铃的勇气顿时从身体抽离, 他无力靠向门边的大理石墙壁,眼皮半阖着,低低望着地面上自己落下的影子。
随着一路奔跑的呼吸渐渐稳定, 宁也感觉四周的静谧像身上的湿衣服一样,狠狠将他裹紧。
脑子很乱,混着心内汹涌的情绪,将他折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突然的,在长久的沉寂之中,电梯叮咚一声,打开。
薄底皮鞋在大理石地面落下清脆的脚步声,一声,两声,三声……
直至停在宁也身前。
宁也被雨淋了一场,身体发冷发僵,这个时候,似乎连思绪都变得僵硬。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到了裴序的脸。
裴序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应当是刚从公司回来。
他与宁也对视着的眼睛很黑,好似淡漠无温,又好似透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一周没见的两个人,无声看着对方,都没有说话。
宁也的呼吸开始不由自主发乱,来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的话,现在终于见到裴序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裴序静静看着宁也,视线从他湿漉的头发下移到淋湿的衣服,眸色沉了几分。
他侧过身,面向家里的门,伸手开锁。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的声响像是直接坠落在宁也僵硬的大脑里,让他顿时清醒。
裴序要开门了。
裴序要进去了。
裴序不想理他——
宁也这样想着,刚才一路跑来消失殆尽的勇气忽地回到身体里,在裴序刚将门拉开一条缝的时候,他快速拽住裴序西服的衣领,推着裴序从门缝里挤进去,一路往里进了好几步。
裴序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略措手不及,顺着宁也的力道往后退几步之后,站稳。
宁也第一次这样心急无措,房子里面没有开灯,只有门外过道的灯光从门缝投照进来,在这样的暗色中,他拽着裴序,仰头直视着裴序的眼睛,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说:“你别不理我,你听我说——”
“我承认,我太倔,太自私,太口是心非,太自以为是,我总认为我有很多很多的迫不得已,但其实这些都是我自己强加给自己的。我爸跟你爸借钱的事,我应该跟你坦白,我不说,是我觉得我们的感情不该跟金钱挂钩,我想跟你平等地站在一起,我不想我们家欠着你们家。”
宁也说得很着急,先前酝酿过的语句在这一刻变得糟乱,完全没有任何顺序。
是因为那棵银杏树。
是因为那棵银杏树上的名字。
宁也在植物园看到写着他名字的那棵银杏树时,他忽然明白,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裴序说他的爱是有条件的。
裴序对他,是义无反顾,是毫无保留。
即便是已经分手,也要在他们一起看过的银杏树上留下他们共同存在的痕迹。
不是朋友,不是家人,不是分手的前男友,而是爱人。
是一生所爱的人。
而他呢,总是权衡再三,只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没有认真考虑过裴序的心情。
裴序是对的,他是错的。
是他错了。
他真的做错了。
“我只想着我应该和你平等,应该毫无负担地和你在一起,但我忽略了你也有知晓一切的权力。是我自尊心太强说不出口,是我赌气跟你提分手,我总以为我是最受伤的那一个,我一直忘了你也等了我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