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觉得你大伯会收手吗?”
  余响转头看向燕回,发现他眼睛虽然盯着投影幕布,视线却明显涣散,显然已经醉了。
  思忖片刻,他轻轻放下杯子。
  “不知道,变数太多了。要看爷爷明天能不能醒,还要看正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希望他别收手,”燕回竖起腿,双手环抱,下巴搁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说着,“这不是因为我恨燕家,想要燕家破产……好吧,我确实想,但海燕集团还有那么多员工呢,破产不好,最好是被别人收购……正朔也是,你觉得呢?”
  燕回变了个姿势,手臂枕着膝盖,头枕着小臂,面朝余响,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露出有些脆弱又有点孩子气的微笑。
  “这样一来,我们就都没有后顾之忧了。”
  余响微怔:“什么后顾之忧?”
  “继承人啊,”燕回撇撇唇角,“没了江山哪还需要继承人,声声也就安全了。”
  余响若有所思地颔首:“确实,海燕集团年年亏损,急需有能力的领导者力挽狂澜。只要把声声绑上船,你也不得不为集团卖命……”
  “你大伯为正朔奉献了一辈子,谁知道到老了想法会不会变……余家直系就剩你一根独苗,那声声不一样危险?所以还是继续的好……集团公司元气大伤,外部势力趁虚而入,一举收购,皆大欢喜!”
  燕回倏地放下膝盖,跪坐起身,啪啪地鼓掌,把余响看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才问道:
  “不是海燕集团吗?”
  燕回大手一挥:“都一样!一起被收购!”
  余响心里莫名一紧又一松,随即无奈苦笑。
  看来是真醉了。
  余响无声地叹了口气,正想起身收拾桌子,忽然看到矮桌上燕声留下的碗筷。
  小孩子控制力弱,哪怕燕声长了一副大块头,本质上还是个小朋友。因此一碗调味料被他吃得到处都是,大半个碗都红汪汪地泛着一层油光。
  余响看着那个碗,又坐了回去,拿起杯子抿了口酒,看着燕回试探地问:“声声的妈妈…不是锦都人吧?”
  燕回停止鼓掌,转头看过来,一双凤眼迷蒙中闪烁着一丝光亮。
  “不是啊。”
  “那她是哪的人?”余响强压下砰砰作响的心脏,低声问道,生怕惊醒了眼前人。
  燕回定定地看着他,忽地笑了。
  他放松地往后一靠,微微偏头注视着余响:“云京人。你还想问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真的那么好吗?你现在还爱她吗?
  能不能……忘了她,看看我?
  余响张了张嘴,又闭上。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那么的卑劣。
  他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投影幕布,许久才低声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燕回低喃着,眼睛细细描绘着余响的侧颜,眼神在这一刻跨过时间的长河,回到十年前。
  “他是个嘴硬心软,善良又真诚的人……脑子聪明但情商不高,有些方面笨得令人发指。声声也有点这方面的趋势,也不知道进入青春期能不能好点……”
  燕回侧过身,抬起手撑着下颌骨,看着余响软软地翘起唇角。
  “他数学很好,爱好户外运动,运动神经发达……声声在这些方面很像他,甚至有点太像了,所以语文才学不好……最重要的是,他对我很好,不是浮于表面的那些,是发自内心的对我好……”
  余响静静地听着,眼睛一直盯着电影冗长的字幕,不敢偏移一点。
  他怕被燕回眼中的爱意击溃。
  可不看就不知道吗?燕回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是同一个字。
  余响可悲地闭上眼睛,明知道答案,却忍不住求证:“你……爱她吗?”
  “爱,我一直都…爱着他……”
  酒意上涌,燕回缓缓倒在沙发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余响,声音又轻又软。
  余响听见动静转过头,就看到燕回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俊美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灯光中,沉静而温柔,像在做一个美梦。
  余响一动不动地看着燕回,直到电影彻底放完,自动返回首页,才起身收拾桌子,把碗筷放进水槽,垃圾收拢到一起,矮桌搬进杂物间。
  做完这些,他走到沙发旁,动作轻柔地抱起燕回,把人送到床上。
  关门时,他叹息着低语:“晚安,我也会一直爱你,无论你会不会放下她……”
  ***
  翌日,大年初一早上七点。
  余响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紧锁,就连后槽牙都在用力,显然遭遇了梦魇。
  在梦中,他看着自己一次次推开燕回,在昊哥走之前还在和他闹别扭,上一秒爷爷还让他躲在书桌后逃避课外辅导,下一秒就逼着他相亲结婚生子。
  真实的过往和最坏的未来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笼罩着他,无论朝哪跑,它们都会张牙舞爪地追上来。
  直到一阵铃声划破梦境。
  余响挣扎着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了许久,才长舒一口气拿起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他皱了皱眉,起身按下接听键。
  “喂,妈,出什么事了?”
  “嗨…没啥事,妈就是想打个电话……咳,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言真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瞬间唤醒了余响对于昨晚的记忆。
  想到昨天临睡前听到的那些话,他揉了揉眉心:“……挺好,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早睡早起身体好嘛……”言真尬笑两声,十分突兀地说,“对了,昨天第一次见到燕回的儿子,连个表示都没有,多不好。一会我给你转两万块钱,你记得收了给孩子,这是我和你爸的心意,不能不收啊。”
  余响愣了一瞬:“哦,好……”
  没等余响话音落下,她又迫不及待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真高啊,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小时候也是,一直是班里最高的,永远坐在最后一排。我记得你初一就一米八了,比我高了大半个头,你还记得吧?”
  听到这句话,余响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下意识道:“昊哥跟我差不多高。”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几秒后,言真暴躁的声音响起:
  “你这不废话吗?你们俩是堂兄弟,是血亲!别说身高了,你们长得还像呢!明明都不是一个妈生的!你还真是你爸亲儿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脑回路怎么都这么气人……”
  余响被吼得有些懵,拿下手机看了眼通话界面,确认来电显示确实是言真二字,疑惑地问:
  “妈,你怎么了?”
  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言真清了清喉咙:“咳……没什么,昨天晚上和你爸吵了一架,提到他我就来气。”
  “又吵架?这次是为什么?”余响掀被下床,顺手按下免提键,走进浴室洗漱。
  “还不是他太气人,说什么我不支持你和燕回,还想着抱孙子。笑话!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怎么可能不支持你?倒是他,小时候鸡娃,长大了摇身一变成老父亲了?忘记他以前把你逼成什么样了?还好意思说我!”
  余响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言真念叨余钟北,脸上是早就习以为常地镇定。
  他爸妈就是电视里最常见的那种欢喜冤家,一见钟情,闪婚闪育,然后吵吵大半辈子。吵不断、分不开,总是相互拆台却又一致对外,关系在爱侣和怨偶之间来回摇摆。
  现在,言真女士显然正处于怨偶状态,余响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不要刨根问底,附和就好。
  “是,他怎么能这么说您。”
  “是吧!我跟你说,你爸这个人就是嘴太臭!去年颁奖典礼那事你还记得吧……”
  “爸就是这样,一着急说话就不管不顾的。”
  “说得太对了!你还记得你上高中那事吧?不就是捐栋楼吗?又不是捐不起……”
  余响就这样在言真的念叨声里洗漱完,擦着脸总结陈词:“妈,您这么多年辛苦了。”
  “唉,也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你爸这种人了呢……”言真幽幽地叹了口气。
  “所以响响啊,你可千万不要学你爸,你和燕回错过十年,好不容易才重逢,可不能再犯倔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我知道妈,放心吧。”
  挂断电话,余响无奈摇头,刚走到厨房便看到燕声坐在岛台前,像只啄木鸟般头一点一点的,脸差一点就要埋进碗里了。
  余响连忙上前,伸手挡住他的脸,看着小孩迷迷糊糊地醒来,顺势把下巴放在自己手心,软糯地招呼道:
  “余叔叔早……”
  可爱的人心都要化了。
  “早,怎么不多睡会?”余响说着,顺势捏了捏燕声软乎乎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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