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然没什么卵用,江季恒先生从来都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最后power是被缪冬寄重新送回到江教授手里的。
  这个时候的天依稀透出要亮的意思了,江教授要回公寓收拾一下去上课了。缪导和柳摄影指导也忙着要拍一场日出的外景,只得急急忙忙地往摄影地赶。
  导演和摄影指导风风火火出现在剧组。缪导咬着豆浆包打着哈欠,摁着柳阕的头布置场景。
  柳阕身高187,比还差一点才到一米八的缪导高出老大一截,不过此时还是乖乖地任由导演大人趴在他肩上调设备。
  缪导心情好的时候,搁在剧组里面那就是团宠,谁都想也敢趁乱上去摸摸小猫咪的毛。
  当然,当缪导摔了剧本指着鼻子骂人的时候,那就是阎王,谁敢上去摸毛都能直接被叨上一爪子。
  整个剧组浩浩荡荡,收拾完了所有东西,然后蹲在地上等这场日出的景。
  缪导整个人又开始犯困,和柳阕几个人站在角落里面抽烟——跟剧组的平时又困又累,哪怕没有烟瘾,基本上也会有抽烟的习惯。
  拍“外景”除了累就是累,往往要等很长时间才能盼过来一个合心意的景。但是正是因为这个景来得太来之不易,演员们实在是紧张,一不小心就演砸了,演了三遍都没演好。
  缪冬寄摇了摇头叹气:“明天吧。”
  这个剧组一早上的准备算是白费了。
  几个小演员怕得要死,但缪冬寄从不对不可挽回的事情生气。他拽着人整好下一个场景,然后开始给别人讲戏。
  一看着缪导开始讲戏,众人立刻放松下来,悄咪咪凑过来盯着看。
  缪导大学的时候的确有影视表演课,但他的表演更多的是在话剧社里面学的,所以表演方式更倾向于舞台方向。想要塑造一些非常重要的角色时,他相对于技巧的表达更倾向于“信念”——相信自己是人物本身,以及相信演戏时周边的情境。
  缪导十项全能什么都会,演戏这方面也并没有比拍片子写剧本差到哪去,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全职演戏,因为他的那种演法对他自己来说过于伤筋动骨。
  不过无论是靠演戏吃饭的,还是靠拍戏吃饭的都喜欢听他讲戏,而且缪导平时要么清冷要么暴躁,也就讲戏的时候温柔又耐心,甚至《广寒月》时期为了帮演员入戏给予过一个长达两分钟的拥抱。
  那本就是一场“红衣的愤怒”蛊惑人心的戏,他也就抱着演员踮脚在他耳边低语,一声一句都在说服他麻痹他甚至蛊惑他,直至演员成功入戏。
  林光霁在接受音乐剧界的采访时总会有人问起《广寒月》时的事,有次便无意间说起了这个事,弹幕飞过的都是因欲求不满而暴躁的“日!”,真是让人不知道该羡慕谁。
  导演的个人魅力强是件好事——《残霜天》的男女主角招人时,别说是一些小演员了,大明星都往缪导工作室这边跑得特别勤。
  穷到窒息的缪导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做人穷志不穷,看见一堆大明星联系着试镜,跃跃欲试地已经把下一次跟谁借钱都想好了——哪怕是付最贵的片酬,也一定要找到他心目中的男女主——林歇和沈颂。
  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之所以回到缪冬寄的母校拍片子,是基于商巍然和缪冬寄两个人的需求。
  商巍然盯着的是能够取代他在剧组里位置的江季恒。
  缪冬寄看好的,则是这个艺术院校里面灿烂又复杂自我的孩子们——他想要在这里找到他的林歇和沈颂。
  印城艺术大学是所公立艺术大学,公立大学普遍比私立大学要穷,这个现象放在艺术大学里面更是真理。
  别的艺术大学总会偶尔安排几个小鲜肉大演员,到学校里面宣传一下电影或者新剧,也算是为了宣泄一下正当青春的少年少女的过剩荷尔蒙。印艺就不一样了,别说什么见面会了,他们连自己音乐学院出去的歌手的演唱会都不肯安排。不过这群仿佛身处佛门圣地的崽子们倒也争气,要么拼了命地往校外的圈里面挤,要么就自己在印艺里面折腾出舞台和灯光来。
  张牙舞爪,生机勃勃。
  缪冬寄前半辈子实在没什么好运气。
  旁人眼里面的印艺其实蛮复杂,既有梦想和才华的炫目,却也有藏污纳垢的腐朽。但在缪冬寄的眼里面,这里就好像是一片漫长黑夜之中的灿烂星斗。
  缪冬寄本能地畏惧学校外面的那个“社会”,所以在离开之时将自己的所有温暖都寄存在这里。然后今天捧了一捧,去看这群如今待在印艺的孩子们。
  傍晚的印艺笼罩在温柔的余晖里面,夕阳簇拥着缪冬寄结束今天的拍摄,急急忙忙朝办讲座的教室赶去。
  第 10 章
  印艺新校区最大的教室也不过400座,但现在整个会场里面都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挤在窗外,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或者质疑。
  缪冬寄趁着这群孩子入场和强调秩序,愣着神发了好久的呆。全场差不多等待他开始之后,他趴在讲台后面撑着下巴环绕一圈,然后看见正站在门口引导学生入场的江季恒。
  江季恒身为印艺门面,为了拍照发公众号好看,被派来负责印艺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讲座。江季恒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他一个带笑的目光扫下去,全场便全部安静了。
  江季恒先回过头和他的缪美人对视一眼,然后踩着皮鞋走到讲台旁,拿起了讲台上的台式话筒:“晚上好啊同学们。晚饭有好好吃么?”
  “我们舞院都没吃!胖一斤罚200块钱呢!”江季恒好像天生有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气质,坐在第一排的小姑娘笑着说,“江教授,别提饭啦,我们都没钱赔了。”
  “那你先长点肉,钱我出。”江大富豪笑眯眯地说,“不过你们老师也是为你们好,找我出钱可以,记得拿出来成绩啊。”
  “好啦。”江季恒笑了下,风采灼灼惹人目眩,“你们可真是好运气。你们缪导连个采访都从来没有参加过,偏偏耳根子软,被校长求了求就便宜了你们这群小崽子。你们可得好好听,别欺负你们家缪导。”
  江季恒说完就放下话筒想要走,却忽然被缪导拽住了衣服。
  “帮我把讲台转过来。”缪冬寄盯着他,两秒之后又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说,“谢谢。”
  江季恒这才反应过来,和缪冬寄一起将讲台转了过来。
  缪冬寄没说话,转身走到讲台前面,背着身用双手撑着自己跳了上去,然后把台式话筒拿起来放在怀里,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是缪冬寄,毕业于印艺戏剧影视文学系。”他环绕一周,“有什么想问的吗?”
  好不容易被江教授镇下来的场面,再次因为缪冬寄这不规矩的动作搞得再次沸腾起来了。
  而且连国际电影节都没有采访到的缪导,现在就在他们面前,于是这场讲座马上就变成了一堂缪导的解惑课。
  一开始的问题都还是围绕着电影展开的,大多都是戏文院表演院之类的科班出身的未来电影人,在之前电影课上讨论过的问题。
  戏文院派了个显然成绩不错的代表站了出来:“缪导,我们都知道《广寒月》是一部十分庞大和出色的电影,但我们依然对它的主题非常疑惑。片中的男主角是在各种各样的约束和压力之中改变了自己,让自己由一个‘愤怒’‘理智’敢于站出来反抗批判的人,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但是在他成为了一个‘怯弱’的人之后,却收获了一个很悲惨的结局。”
  “死了。”缪冬寄点点头,“的确应该算是个挺悲惨的结局。”
  学生继续说:“从片中‘红衣的愤怒’的诸多暗示来看,《广寒月》这个片子的主题无疑是反对‘看客文化’。那么缪导你认为,片中不是看客之时面临的诸多困境,有什么办法能够自我解决么?”
  “我以及我的团队还没有寻找到办法。”
  “那《广寒月》是否如许多影评人所说,是在一种无解的情况下反对‘看客文化’。”
  现场立刻一片哗然,《广寒月》饱受争议的原因便在于此,《广寒月》在反对看客文化,但是它的整个剧情发展都很古怪——主角一开始并不是一个看客,但是却因为勇敢而受到挤压和碰撞,在他因痛苦不堪而选择成为看客之后,却因此而事故死去了。
  “的确是这样的。”缪冬寄轻声说道,“其实,我始终认为,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去鼓励别人用哪种方法生活。”他的神情并没什么变化,在全场的哗乱下继续很自然地说道,“我开始做《广寒月》的时候并不比你们大很多,而且我从小到大的经历很贫乏,很多你们会的道理都没有人教我。我之所以能够拍出来《广寒月》,就是因为比一般人更愚蠢一些。”他对于孩子们是真的谦逊又温柔,“我刚刚拿到这个片子的剧本的时候,其实编剧还没有写完,我们正在竭力为主角寻找办法和出路,但我们没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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