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那个时候,就像输了比赛却得到爱情一样,坐在第一排的家伙可比坐在第六排的老师幸福多了。
  不过江季恒不酸,江季恒有特殊的安慰技巧。
  “艺术的交流才是最高贵的!”江老师在内心哭着对自己说。
  缪冬寄本人致敬的是一个摇滚巨星。他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登场,从一开始的热情疯狂到最后“烟酒不离手”的癫狂。但不曾改变的是他站在舞台上之后的光芒璀璨——格外神经质,但是又特别可爱。
  他全剧都疯狂热烈到不可一世,却又在最后一场戏中温柔地坐到舞台边,正对着丁立檐的方向,嘴里面说着人物在癫狂混沌之中的呓语:“这个世界糟糕透顶、苍白伪善、恶心至极……但那些缤纷夺目的爱和希望漂亮过头了吧!”他大笑着躺倒在舞台上,“那些牵绊和挚爱温柔透顶啦!快唱啊!为他们歌唱吧!”
  缪冬寄这个编剧加导演竭尽全力,放大了这群人物身上他们眼中最璀璨的地方,几乎每一个形象都是那么耀眼和使人爱慕。这部剧在各大院校和剧院免费巡演了整整一个月三十余场——在校园戏剧里面可谓奇迹,而且不出意外地好评如潮,在话剧圈里面被称为“少年人最澎湃的艺术献礼”。
  而那首歌被剧迷起名叫《乖孩子》之时,缪冬寄还有一瞬间的惊诧——他们搞这个剧之前,完全没有想过剧迷的看法和观点,但这个时候他知道:剧迷们看懂了。
  无论摇滚巨星这个人,是多么的孤独神经质、如何嗜酒抽烟穿古怪的衣服唱古怪的歌,怎么拥着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人拥吻和做、爱。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满怀期待的甚至乖巧地等待着爱的乖孩子。
  如今躺在病床上的缪冬寄是直勾勾地盯着江季恒把歌放出来的。
  “真想当个摇滚巨星。”缪冬寄规规矩矩地躺回被窝里,好像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说自己的梦想一样神情向往,眼神却莫名空洞,“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早就没有勇气愤怒了。
  第 19 章
  缪冬寄至少要住三天院,为了不让他在住院期间也劳心费神,江季恒只给了他一个平板电脑看益智动画片,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看得挺认真,而且第二天还找着了人家的周边本子。
  缪冬寄不会网购,是江季恒教了好一会儿才学会的,学会了之后就拿着江季恒的手机疯狂加购物车。
  虽然他不知道账号之类的东西,不过沉迷买文具看上去很快乐,江季恒看着也就放了心,把自己的手机留给缪冬寄造作,自己则拿了个电脑坐在他床边看电影,要是什么时候缪冬寄状态好点能吃得下去饭,便带他在医院里面转转。
  江季恒以前还真没这么认真地照顾一个人,想起来便不由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道:“要是我未来有个儿子跟你一样,我能愁死。”
  缪冬寄想不通江季恒怎么能把他和他儿子联系到一起,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礼貌接话:“那你希望你儿子是什么样子的?”
  “傻一点,蠢一点。”江季恒笑,“不过要像你一样好看一点,好看总是有很多便利的。”
  这个回答对于一个年纪轻轻的教授来说,未免也太俗气了点,但缪冬寄想想后却点了点头:“倒也挺好。肤浅的快乐恰是最纯粹的快乐。”
  “就是这个道理。”江季恒笑了说。
  “那或许我爸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缪冬寄感觉胃里翻涌起一阵熟悉的不舒服,他习惯承担痛苦,所以面上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这样的人一定要在庇护之下长大,一旦独自生长,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江季恒想:这个“爸”应该不会是商家的那位家主。
  “是会比较辛苦。”江季恒说,“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会给你任何正确答案。从来都没告诉你什么样的人可以获得美好生活。”他看向缪冬寄,“所以我们不应畏惧下一秒就可能到来的痛苦,也不该责怪自己曾经做出的诸多选择。”
  “无法避让么……”缪冬寄被江季恒扶着坐在长椅上休息,他抬起头,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他静静抬头看着天空,显得迷茫而乖巧。
  江季恒看了一眼他的侧脸,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他对于沈颂小演员身上的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那是源于她和缪冬寄某种程度上的相似。
  沈颂在剧本里面是个极好的“演员”,她虚伪、聪明、带着恶毒和残忍,以及招蜂惹蝶的媚态。
  他们一个是一个女孩,一个是一个男人。而且那些东西离现在的缪冬寄太远,以至于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直至现在,缪冬寄盯着黑夜,眼神里面是空洞洞的迷茫。
  那种迷茫,是藏在平日的嬉笑怒骂后面的,藏在暧昧的纹身和缥缈的烟圈后面的。
  沈颂人设上的黑暗面实在过于显眼,以至于他都险些忘记沈颂这个人设上被赋予的最重要的东西——迷茫。
  沈颂知道自己必然会被毁灭,所以对当下的安稳日子迷茫而认真。
  正如缪冬寄在《广寒宫》之中塑造的那个主角,《残霜天》之中的沈颂其实也是缪冬寄眼中的自己。他通过剖析和鞭打自己来获得答案,上次他在为自己的“旁观”或者“懦弱”做注解。这次呢?关于邪恶、纵欲还是茫然?
  缪冬寄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真实的缪冬寄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该死的探究欲!
  江季恒和缪冬寄并排坐在长椅上,却已不敢转头看他,脑海里面闪过无数个缪冬寄的画面,最后跳到他那张所有数据都乱七八糟的血常规单子上,一阵纷飞的思绪全都被冻结。
  不管怎么样……这小孩儿的身体真的要养。
  “你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差。”江季恒皱眉,忍不住问,“平常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么?”
  “如果按照医嘱来,那就什么都要注意。”缪冬寄疼得有点难耐,只能分了精神去想别的事情,所以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拍片子的时候会刻意养身体,不用担心。”
  什么叫拍片子的时候会刻意养身体?江季恒强硬灼烧起来的控制欲,终于开始烦躁于缪冬寄身上这层若有若无的纱:“《广寒月》刚剪完就开始研究《残霜天》了吧?身体多好的导演也不敢这么搞,商巍然还真是由着你胡闹。”
  “他和你不一样。一开始我觉得很像,后来却又觉得截然不同。”缪冬寄忽然转头,一双漂亮的一直被江季恒肖想的眼睛里映满了他的面孔,给江季恒造成一种缪冬寄的眼里只有他的错觉,“你心里,最深处有东西,这东西滋生了你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商巍然不会这样,他是一个冷静克制到随时都能收手的人。因为要随时准备离开,所以他不控制,也不占有。”
  江季恒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这句话:“你恨他这样离开么?”
  缪冬寄闻言摇了摇头:“我怎么可能恨他。”
  别说是给过他这么多的商巍然了,缪冬寄根本不恨这世间上的任何一个人。
  他曾憎恶这个世界的一切,后来却因为挣扎失去了全部憎恨的力气,只剩下恐惧——对疼痛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对被触碰的恐惧,对被触碰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
  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痛苦可以被愈合被消逝,可当年的痛苦砸碎了缪冬寄所有的安全感,让他成为了最怯弱胆小的一个。
  江季恒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和缪冬寄在椅子上并排看着医院的花园:“他喜欢你。”
  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好像知道。”
  “所以不要过分自责。”江季恒说,“正是因为他有所期待,才会被自己的期待控制。”
  江季恒也这样提醒着他自己。
  他和商巍然都不算是那种在爱里浇灌长大的人。商巍然的母亲是足够自我的艺术家,父亲是深深眷恋着他的缪斯妻子的崇拜者,两人在“爱”的方面都是弱项。江季恒则是因为太早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所以急迫地推开父母的庇护成长。
  他们这种人都很难像阳光一样毫不吝啬爱意地去给予拥抱,他们会不自觉地索取回报。
  但被爱的人,才该拥有全部的主动权。
  因为人不可以用自己的爱去绑架别人。
  缪冬寄闻言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直到江季恒拍拍他:“好了别想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江季恒把还贫着血的缪冬寄慢慢扶起来:“走吧,再走一圈就回去吃水果了。”
  “好。”缪冬寄把手放到江季恒手上。
  第 20 章
  缪冬寄住了三天院,第四天就回去张罗着赶拍摄进度,然后一上午都板着张脸瞪江季恒。
  柳阕花途感觉莫名其妙,趁着导演讲戏的时候偷偷溜到江季恒身边,柳妃忧心忡忡:“你又怎么着他了?”花贵妃也颇不信任地盯着他,“我们家阿寄可才刚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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