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缪冬寄这个小孩的性格中总是带着某种敏感和小心翼翼,他是不敢直接走进人家排练的教室的,只敢躲在江季恒身后,等江季恒打过招呼了再偷偷探出来一个头。
好在江季恒平日的确和狄德罗的小孩混得很熟,而且狄德罗剧社的人的确如他所说都是缪冬寄的粉丝,这群小孩的兴奋和热情融化了缪冬寄的尴尬,将他抛回了许多年前排剧的时候。
缪冬寄接过演员的鼓槌,他似乎专门学过转鼓槌的动作,秀完一把之后朝着那群鼓掌的学生笑了一下。
他一开始刚来印艺的时候,戏文系先写的就是小戏剧本,他便更早接触舞台一点,虽然随后也多多少少参与了一些电影微电影的制作,但说到底还是更喜欢做舞台,戏剧那种直接的渲染力让他沉迷于舞台或者观众席。
而且戏剧和影视的诸多不同导致他们的剧组氛围也非常不同,众人都知道缪导的谨慎严厉,但其实他在盘戏期间是非常爱玩爱闹的。
江季恒一开始还坐旁边的道具塑料桶上看他们,保持着自己身为老师的温文尔雅——其实也没正经到哪去,后来也没忍住,凑上去:“哎我觉得呢,作为街头音乐剧,你们的出场应该整得更辉煌一点!”一群人瞬间拥作一团,又闹又演又想又排,闹得可以。
江季恒缪冬寄二人虽然来之前说好要把三个教室都走一遍,最后却还是赖在这一个教室整到凌晨。
“明天我们整《伊丽莎白》的《kitsch》,缪导江老师有时间的话再来哈!”
这场也是缪冬寄很喜欢的戏,当场就两眼放光:“好的好的。”
江季恒有点头疼,出了门之后说:“你可不能每天来啊缪导,《残霜天》的情绪要找不对了。”
“对哦……”缪冬寄贴在江季恒身边仰头看他说话,闻言后知后觉道,“……那只能去看他们的演出了。”
“他们会做得很好的,这两年狄德罗的好作品出了不少。”虽然感觉比你大四那年还差一些,江季恒说道,“这么喜欢排剧的话,《残霜天》拍完了可以去盘一部戏啊,我去给你做舞美。”
缪冬寄忽然表现出了一瞬的期待,随之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还有一部电影要拍。”
“嗯?”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就打算拍三部电影。”缪冬寄对他说道,“《广寒月》是第一部,《残霜天》是第二部,第三部名字叫《开岁》。”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湖面中心空无一人的湖心亭,“这三部戏拍完了,我可能就没有过去了。”这个少年一样的人转头,笑着对江季恒,“我就能将那些东西遗忘啦!”
遗忘之后。
就不会再害怕,不会做噩梦,不必怕黑,不怕孤独一人,不怕别人的触碰,不会忽然对极其亲近的人都感觉畏惧,不会恋痛,甚至会戒烟戒酒。
这些全都要在遗忘之后。
遗忘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第 24 章
第二天缪冬寄果然没有在去人家排练教室胡闹,只是让江季恒帮忙加了他们的公众号,以确保自己能够看到他们的演出。
相比于市面上的诸多精致成熟的作品,无论是缪冬寄还是江季恒,其实都往往更喜欢这群肆无忌惮的学生搞出来的东西——虽然青涩又充满意外,但是专注又蓬勃,带着毫无杂质的真挚。
缪冬寄看着看着,就想起当年的自己。
只是他现在不能去搞戏。缪冬寄无声地对自己说道,你要用心把《残霜天》和《开岁》拍完。
当天下午,拍完了一场男女主角挺大的戏,下面还有一场操作上比较复杂的戏,道具组正在按照要求铺设摄像机轨道。
人手不大够,不仅美术指导要自己上,本来在那边引导光替走位的柳阕都过来了:“你们道具组的人都哪去了?”他有点奇怪,“我看着怎么少了一半。”
“搭那场戏呢。”江季恒正在看模拟拍摄的灯光,闻言毫不动脑地漫不经心回答了一句。
“那场戏是哪场戏?”花途本来正在站着眯眯眼休息,闻言举着咖啡一脸惊悚地看过来,“今天不就剩这教室的一场戏了?我困死了真的想回去睡觉了。”
江季恒模拟完了,开始重新调整,闻言回答:“搭明天那场沈颂的戏。”
柳阕也转头对花途小声说:“没看见咱们沈颂小演员在那边已经快把剧本攥烂了。”
“唉……”得知今天没有更多戏了的花途总算松了一口气,叹了口气把咖啡放到桌上,然后摇了摇头,“缪导真不是人。”
江季恒听见柳阕说的话也转头看了正低着头看剧本的沈颂一眼:“我一直想说但是自己也没想明白,要不那场戏的分镜还是再改改吧,林歇沈颂这部戏里面已经牺牲不小了,而且本来这部分情感隐晦一点也没什么损失,重点还是在善与恶上。”
花途闻言转头看他:“思想觉悟够可以啊江教授,欲望不是罪?”
“我又不搞程朱理学,你怎么看我呢?”江季恒闻言朝她无奈地笑了下,“一旦接受每个人的多样性,就会觉得人类没什么所谓的人的基本欲望,每个人希望得到的东西不同而已。”
花途一直看江季恒不顺眼,闻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况且江季恒这样的人要是真的这么想只会更危险,便笑了笑没再说话。柳阕却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你竟然敢让缪导改明天就要拍的戏?!”
“平常装得挺好,又不是没拍过桌子和缪导吵过。”江季恒算是看透了柳阕这个平常强装乖巧的男人,然后说,“我的任务是保证影片美学上的分数,在完成任务的基础上对小演员好一点有什么不可以的?”
“性不是美学?”花途还是没忍不住怼他。
江季恒坦然回答:“性有多种美法。”
花途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果然还是自己的学生自己心疼。”她呼出一口气,把咖啡杯放下,“是不应该让小孩子去承担太多压力,无论各个方面上的。”她这人虽然跟江季恒过不去,但没必要为了怼他让小演员受委屈,“阿寄并非不近人情,他只是在某些层面上离这个表层社会比较远,所以对一些事情看得很淡。季恒清楚这些,提醒一下也好。”
他们这边讨论得如火如荼,缪冬寄却还缩在椅子上睡觉。
他平常睡眠本来就不大够,昨天还和一群小孩子咋咋呼呼搞到凌晨,回去之后又兴奋得睡不着觉,在江季恒的阁楼上找音乐剧看——江季恒在这方面涉猎没有缪冬寄那么多,音乐剧的碟家里面也就囤了几部,于是被缪冬寄一眼看中一个摇滚风格的。
江季恒重金买的音响实在优秀,缪导格外上头,差点直接在阁楼蹦迪。虽然最后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蹦成,但还是兴奋地手舞足蹈,抱着power企图与之共舞。
这件事情江季恒光是看着就足够头疼了,更是没有办法插手,能任由他折腾了两个小时,然后在官摄播放完大喊一句“bravo”之后直接倒头睡了过去。江季恒虽然也算是个音乐爱好者,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上头过,这一晚上被声浪震得太阳穴都直突突,愁得给缪冬寄盖上个被子就出去了。
他当然觉得缪冬寄这副身子骨应该多睡一会儿,但第二天的拍摄时间和拍摄人物都是定好的,身为导演也不能耽误整个剧组的时间,所以无奈之下还是去阁楼把缪冬寄喊了起来。
缪冬寄只要不做噩梦就没有起床气,只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恍惚了一会儿,但还是马上进入状态开始拍摄。今天的第一场戏在学校的影院教室,对演员来说还挺有挑战。
【沈颂身为班长,趁着检查同学到影院教室打扫卫生的时候偷偷打开了一直被锁着的后面,然后每天晚上带着林歇到教室里面看电影。】
这场戏看似简单,但其实两个人的情绪对于演员来时非常难以把握——沈颂的别有用心,林歇的新鲜和犹疑,而且有非常多的微表情和小动作,演砸了就会很难看。林歇沈颂整整磨了两个小时终于过了组镜头,缪导大发慈悲,让他们先去休息了,反正下一场是沈颂的个人戏,情绪和这一场也不怎么搭边。
他知道大多数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多多少少有点怕他,所以干脆躲到影院教室的最后一排,撑着额头翻了会儿剧本,然后不受控制地趴在扶手上睡了过去。
缪冬寄长得小,所以安静状态下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这个小男生还在长身体的错觉,蜷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还有点可怜兮兮的,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剧组不由自主地小声了下来。江季恒想过去给她披个衣服,但是想起来缪冬寄一会儿沉一会儿浅的睡眠,只好放弃。
“缪冬寄和沈颂一样,有个罗溪版本的he路线。”对花啜茶说,“甚至她的变态版本he比沈颂好多了,我偶尔还是挺期待这个结局出现的。”
江季恒闻言抬了头:“什么结局?”
因为沈颂这个人物和缪冬寄有着奇奇怪怪的相似,他总感觉《残霜天》这个剧本中应该有许多专门为缪冬寄创造的东西。能写出这些的对花啜茶,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编剧而已,她和缪冬寄的关系应该比他想象中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