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颂和林歇小演员的心态已经要崩了,一人蹲在一个天台角落里面酝酿情绪。
  缪导几人总能把一场看似很好过的镜头,翻来覆去拍上个几十条,而且还疯狂不满意。
  这场的林歇几乎没有什么台词,但是内心的情绪非常复杂难言。
  而这镜的沈颂身穿她最喜欢白色长裙,长裙上映着天台上的彩灯,就仿佛这块美术楼天台一样,如同被疯狂的艺术家肆意晕染的画。她踮起脚尖跳舞,妩媚灵动如山鬼,心思歹毒似蛇蝎。
  “沈颂情绪不对。”缪导面无表情,“你怎么这么小心翼翼,你要把他拉进你的地狱,你要拽住他,攀住他,拉扯他。”
  沈颂小演员脆弱又倔强:“不,我不想。”她咬着牙,眼眶都慢慢泛红。
  缪冬寄被她呛的稍稍一愣,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眸子:“你可能不想,但是你最后还是这样做了,过程的想法没有意义,结局说明了一切。”他清醒又无情,还有那么虚伪的谅解与安慰,“这没什么的沈颂,你太孤独了,你太冷了,你跑不出来自己的地狱。哪怕你爬,爬到鲜血淋漓只剩一堆白骨,那也爬不出来。所以,没什么的沈颂。”
  小演员咬着牙不说话,可是神态依然是倔强的。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忽然说:“你为什么觉得沈颂是邪恶的。”
  缪冬寄微微一愣,下意识用他之前说过的话来回答沈颂:“她本来就是从淤泥里面爬出来的……”
  “这是理由吗?”沈颂小演员忽然打断他,用她的眼睛直视他的眼睛,“你总是想要答案缪导,但是你规定了太多不正确的题干。这样的题目得到了答案,你即便心安理得了,但那也不是真的。”
  缪冬寄愣了,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服不了沈颂的小演员——他如此执着于“众生相”和“每个人都不一样”的论调,唯独对于沈颂如此不公平。沈颂小演员代表沈颂本人对他发出质问,而他这个偏见者没有资格回答。
  缪冬寄感觉自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脚都发麻,眼看就要没有办法,一直蹲在另外一个角落的林歇小演员却走了过来,坚定地握住了沈颂小演员的手:“没事。”他转过头朝着执拗委屈的女孩笑,“看到了吗?是我自己拉上你的手的。”
  是这镜的林歇啊,温柔坚定如无知却勇敢的单纯少年。
  缪冬寄盯着他们两个人看了一眼,透过他们紧握的手看出他们的坚定,忽然觉得意外地羞赧和尴尬。他急忙转了身走开,然后待在摄像机身后点了根烟。
  “林歇是丁立檐吗?”江季恒看着缪冬寄有点恍惚地回到摄像机前,忽然转头问正在桌前毫不在意地吃薄片饼干的花途。
  “是也不全是。”花途吃完一片,拍拍手上的渣子,“林歇这个人物……在阿寄的心里面象征着很多东西,几乎是他十八岁以后的全世界。”
  江季恒听着若有所思——难怪这个人物这么复杂,像丁立檐,像缪冬寄自己,还充满“特征性”。
  而沈颂这个角色却很确定,就是缪冬寄心里的自己。
  花途继续说:“他知道自己与着个世界的格格不入,在给这个世界的一切找借口。”然后又疯狂丑化自己。
  最后这句话花途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场夜戏一直排到了凌晨一点才收工。缪冬寄站在收拾完之后恢复凄凉的天台上抽烟——这是美术院的天台,墙上地下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在夜色之中越发显得张牙舞爪,仿佛正要把缪冬寄吞没。
  缪冬寄等着人烟散尽,等着江季恒一如往常收拾完东西走过来,然后递给了江季恒一支烟。
  拍摄时期的缪冬寄抽烟并没有准备时期那么凶,但总之还是戒不了。抽烟是他大学的时候就跟着同学学会的事情,那时他身边抽烟的人并不少,一是因为创作工作往往时间不够规律导致的困倦,二是因为每日都面对很大的情感带来的冲击。
  缪冬寄用抽烟的方法来提神、排解压力,甚至吸烟是他学会的第一种社交方式。
  “缪导今天排什么戏啊?”来人往往递上来一根烟,“俩剧组交流一下?”
  大学的时候大家的资源都少,社团和社交都是整合资源的一种方式,大家总归是要互相提供自己的人脉和资源。
  缪冬寄可以沉默而不善言辞,但一根递上或接过的烟,点燃或被点燃的烟,都可以充当自己“希望有你这个朋友”的标志。对于当时的缪冬寄来说最为方便好学。
  “我大一的时候排的第一个小戏……”缪冬寄弹了弹烟灰,对江季恒说道,“是和一个大三的学长一个大二的学姐一起。在那个小戏之后,我才正式加入了狄德罗。”他没有讲刚才拍摄时候的事,思绪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们抢不到排练教室,就是在这个天台排我们的戏。”
  江季恒接过了烟,又拿缪冬寄的打火机点燃。其实他在毕业之后就借了烟酒,酒只是偶尔小酌,烟便也只有这种时候会抽上一口。他站在缪冬寄旁边点燃了烟,和他并排看着夜晚的印艺。
  夜晚的印艺有着灯火通明的罄玉湖,还有不知会亮到几点的排练室。
  他慢慢吐出一口烟雾,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然后呢?”
  “然后啊……”缪冬寄想了想,“那个学长是非常专业的,见面就问我剧本故事的最高任务,刚刚确定下来演员就问我整个剧本的灯光舞美舞台设计,我整个人都是蒙的。但我们最后还是都做出来了。“他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们还合照了,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合照。他们真的非常专业、非常投入、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他拿出手机来翻相册,他的手机里面照片很少,大多还是柳阕他们抢了他的手机给他拍的,但有几张照片却规规矩矩地放在最开始的地方——八成还是拿别的手机拍了传过来的。
  这些照片里面有丁立檐,不过也就那么一两张。多得是他当年每一场戏的剧组全员,他们狄德罗社团的合照,还有整个《广寒月》的制作团队,还有一张花途摁着他拍的照片,应该是里面唯一一张双人照。
  一张一张,是缪冬寄18岁之后人生的一张张画卷。
  江季恒站在旁边看他一张张划照片,想起来刚才花途说过的话——林歇,这个《残霜天》里面的拯救者,彻头彻尾的具有“神般光辉”的人物,是缪冬寄心里面18岁之后的全世界。他一直觉得丁立檐在缪冬寄的生活之中应如同太阳,但是实际上缪冬寄18岁之后的全世界宛如群星璀璨——丁立檐可能是其中比较亮的一颗。
  他看完照片,转头又看见他眉眼亮亮的样子。江季恒忍不住心头一软。
  思来想去,缪冬寄无论多么才华斐然稀奇古怪,其实也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要有朋友,要不孤单,要有人爱,要风月作伴,还要有梦想,有着漫天可望可摘的星光。
  江季恒笑了笑,对他说:“真好啊,我们的缪导有人可爱。”
  缪冬寄闻言却忽然愣了一下,他转头重新看那一张张照片,最后点了点头,轻声仿佛对自己说道:“是的,我有人可爱。”
  江季恒闻言笑了笑,知道他想通了,便揉了一下他的头:“走吧,回去喂小毛孩子了。”
  “嗯好。”缪冬寄把手机放回了兜里,跟了两步又想起来问他,“你不想跟我合影吗?”
  江季恒微微一顿,仿佛心中幽微的秘密被拆穿。
  他不想成为那满天繁星中的其中一颗吗?不想。
  为什么不想?
  他侧身看见缪冬寄被无数灯火星光映亮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不着急,有的是机会呢。”
  世界上最让人骄傲的东西——是偏爱或者“不同”。
  星星和别的星星都一样,哪怕更亮一点,也是一样的。
  ……
  自从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楚和风,缪冬寄一直都是在江季恒的阁楼上睡的。
  缪冬寄秒睡的本领简直一绝,洗完澡换上睡衣倒在阁楼的懒人沙发上直接就睡了过去。江季恒知道他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所以拎着power塞他旁边,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发呆。
  前几天他查了下,发现在懒人沙发上睡觉虽然短时间内还蛮舒服的,但是时间长了还是对脊柱不大好,也就想着要不要在阁楼上面加个床什么的,但是缪冬寄本人真的很喜欢这种,可以在里面缩成一团的棉花一样的软沙发。
  缪冬寄各种各样的小习惯奇奇怪怪的,一如他本人。
  江季恒每天都看着这小孩儿赖在自己家里,最近尤其理直气壮,而且开始换睡衣——换睡衣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宽松短裤就比较成问题。明明这个青春少年般的男人漂亮得要死,但其实全身几乎都有那种黑色羽毛的文身——脚踝、膝盖、隐入短裤的腿根、手肘、锁骨、腰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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