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缪冬寄张嘴叼住了,嚼吧嚼吧咽下去了才回过神来:“……手腕好疼,还烫。”
热是难免的,烤灯正在缪冬寄身边尽职尽责工作,至于疼……
活该。
江季恒正心情复杂,他一方面想通过自己的情绪——把这件事非常严重的信息,传达给缪冬寄,但是却也难免理解与怜惜。他沉默了几秒,还是没忍住上前摸了摸缪冬寄的额头,无奈叹息道:“难受也没有用啊,你要绝对卧床十天。”
要绝对卧床十天,手腕会疼会烫,时常还会头昏和心慌。
如此严重的行为必然带来严重的后果,即便与死神擦肩而过,不代表一切的后果都会在那刹那间荡然无存。
成年人都会尽量避免行事冲动,因为在一切的喧闹吵杂放肆竭斯底里之后,都必须要面临着收拾残局的可怕境地,那实在是更让人身心俱疲。
缪冬寄这时就不怎么像一个成年人了,他做事向来不怎么估计后果。回过神来之后便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仔仔细细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不适。他的确能忍痛,但是这种感觉让他太不舒服了,但是转头能看见江季恒,让他稍稍安稳了一点。
江季恒发了个信息让营养师把特制的营养餐送过来,然后继续削苹果不说话。
缪冬寄想要转移注意力,便一直看着他。看他俊朗的眉眼和下撇的嘴角,然后又看向他正在削苹果的手,然后看见一滴液体滴落下来,落在江季恒的手上,最后滑下来。
缪冬寄在恍惚之后忽然抬头,因为大幅度的动作而一阵头晕。就在这样晕乎乎的视野里面,能看见江季恒正在落泪。
正在非常温柔非常认真又非常难过地,看着他落泪。
缪冬寄彻底怔住了。
他其实是适应有一个人在他很难受的时候呆在身边的,但是从来没有人坐在他旁边哭过。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他茫然震惊到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帮他擦,却无意识地牵动到了手腕的伤口,一瞬间疼到也快落下泪来。
江季恒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将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实现了一个不敢过多触碰但非常亲密的拥抱。
“我一开始非常害怕,阿寄。”他轻声说,“我平生最恨自己的无力,我很清楚自己做不到想做的所有事情,但是当事情脱离我的掌控时,我便害怕到仿佛成为了年少时一无所有的自己。”
缪冬寄不敢说话,他甚至不敢稍稍用力地呼吸。他在恍惚中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死亡时会给别人带来影响的。
而且这个人是江季恒。
他那么认真真诚地,想要让他开心的江季恒。
“然后呢,你醒过来了,我不害怕了,但是我很难过。”江季恒在他的耳边说,“阿寄啊,你知道什么叫难过吗?”
缪冬寄想了一想,然后回道:“我知道。”
但其实他并不很了解这种情绪,小的时候只顾着恐惧和挣扎,之后有愤怒,有绝望,也有迷茫。唯独没怎么体验过这种听起来绵长而犹如钝刀割心的情绪。
“我很难过阿寄。”江季恒重复了很多遍,“我真的很难过啊阿寄……”他又在他的耳边流泪了,声音也在颤抖。
他其实有想过缪冬寄醒之后自己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如何认真地同他交流说话。但当拥抱发生的瞬间,江季恒麻木沉默许久的痛苦忽然汹涌而出,他趴在缪冬寄的颈窝中几乎痉挛,一时分不清重伤的人究竟是谁。
江季恒这个人,钻了一个非常漫长的牛角尖,他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弱小,痛恨的方式是不动声色地越来越强,现在却终于能为自己的痛苦痛哭一场。
他溺水在缪冬寄的肩颈之间,仿佛在做一场没办法逃脱的噩梦。
而缪冬寄也完全愣住了,他的大脑大概还没来得及完全苏醒过来,此时更是被这罕见的一幕搞得木得像块石头。
缪冬寄这一辈子虽然连死亡都感觉应是归宿,真的是辛苦透顶了,但是几乎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也没有对自己的什么行为郑重地说过抱歉。但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没割那几下就好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江季恒难过啊?
缪冬寄不是没有心的,他平时有多费心想让江季恒开心啊,但是在割腕之前却一点没有想到江季恒会不会难过。
“对不起。”他终于在江季恒的哽咽之中轻声开口。
医生马上到了,检查时候确认缪冬寄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而后者虽然醒了,但身体还是较为虚弱,医生没走多久便重新睡了过去。
江季恒又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放在站起身来,走去走廊给花途打电话。
花途虽然没办法赶过来,但显然好几天来都在愁这件事,听到缪冬寄醒了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但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头疼地叹了口气:“商巍然说的对也不对,缪冬寄虽然并不像我们这样看待死亡,但其实在电影制作周期里面绝对不会闲着没事玩着自杀。甚至这段时间来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趋于稳定,他肯定是在自杀前受到了刺激。”
“受到了刺激?”江季恒想了想,“那天发生了什么呢……”
“可能是潜意识里的,这个说不定,我受了什么刺激我们想个大概,但肯定也猜不过来。”花途顿了顿说,“我明天就赶回去看看他。”
“他知道你其实一直再给他做心理治疗么?”江季恒问。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很清楚自己和别人的不一样,所以也意外在意这个问题,所以可能反而是意识不到我也非常在意了。”
江季恒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能把缪冬寄的事情告诉我么?”
“这……我也不知道。”花途顿了一顿:“因为你时刻可能弃缪冬寄如敝履,就像商巍然一样。缪冬寄表面上的确是毫无影响的,因为他内心确定你们都会一个个离开,你们的行为只是在一遍遍认证他的猜想。而你,你其实因为潜意识里的无力感而追求稳定,也正以如此才会喜欢上表面上看起来很有趣,但又很稳定的之前的缪冬寄。而知道了他的事之后,你对这个真实的但是不稳定的缪冬寄就有了责任,把这份责任丢给你实在不公平,你自己再好好想一想吧。”
江季恒闻言没立即说话,当真非常认真地想了一想。
他想起来商巍然告诉他:缪冬寄享受着那种慢慢靠近死亡的绝望。
放下潜意识里那坨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执念不谈,江季恒这快三十年的人生实在是太逍遥自在了,以至于很自然地将“为什么活着”这种疑惑归入了“送分题”的范围里面。什么亲人啊朋友啊喜欢的事情啊,总有理由活下去的吧!可偏偏有的人就是什么都没有,这个人在茫然之中恍惚了太久,然后开始察觉和痛恨自己的古怪。
缪冬寄自杀绝对不止是在“享受”,他是真的讨厌自己。可是江季恒都不知道缪冬寄讨厌的是经历过什么的自己
江季恒思考过之后重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是否会一直爱着这个不稳定的缪冬寄,但是我不会像商巍然一样离开。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做过什么事情,过去的事情塑造了我喜欢的他,那么我何必对他的过去心怀畏惧呢?”
江季恒看着紧闭的病房门,轻声却又坚定地说,“花途,我可以对我说的话负责。”
花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好,我全都告诉你。”
第 48 章
江季恒两天没能合眼,刚和花途聊了会儿之后回去,看到缪冬寄又微微转醒,便开始喂缪冬寄吃营养餐。
失血性休克造成的后遗症不是很严重,但也的确挺要命,饮食上也需要多注意。
缪冬寄对这种别人设计管制的饮食都兴致缺缺,但看在江季恒的面子上吃得还算可以。
缪冬寄显然是想要哄他,哪怕没有几分气力也强打起几分来,着急地想要想出点话题和江季恒说说好哄哄他。
可江季恒又哪里舍得,只能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我不生气了。你先休息一会儿,要看电视吗?我帮你打开。”
缪冬寄听话地去看电视了,但还是忍不住往江季恒这边看。
江季恒也不说话,从营养师帮忙带来的东西里面找到了笔记本电脑——营养师还帮忙联系了清理房间的人,甚至还伺候了家里面的两个主子。
营养师:“没有姓名的我也太难了。”
江季恒打开电脑,给手机插上了耳机,然后给花途打了电话。
缪冬寄大概出生在韵城,自然也有可能不是,但他在那个处于我国边境的地方长大,这个倒是不用质疑。
江季恒之前就有听到过缪冬寄说韵城话,所以对这个信息并未感觉到过分惊疑。
这小孩儿在韵城是在某种不太干净的环境下长大的,家里也没什么人用心爱他。他待在所谓的“帮派”里讨一口饭过活,过早见识了这个世界上最肮脏龌龊的那些东西——滥交、吸毒、权钱交易,各种各样的犯罪,甚至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