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出什么事了吗?”不可以和我说吗?
后半句话在缪冬寄的喉咙里就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上了江季恒看他的眼神——郑重而悲伤,仿佛只是看他一眼就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缪冬寄忽然就很沮丧,他意识到江季恒的痛苦与他有关,却又完全不知道因何而起。所以他在脱口而出上句话之后便点了点头,选择了退让出空间和距离:“你不必讲……剧的事我会去找郑遂。”
江季恒终于低下头,感觉自己在接下来的沉默之中头痛欲裂。他同缪冬寄说自己会尽快调整好,但事实上他依旧陷落在自我性格的沼泽之中不知如何抽身,陪伴他的只有萦绕其身的绝望,和抬头窥见岸边缪斯时极其短暂的欣喜若狂。
他几乎是学着缪冬寄一直以来的样子,狠狠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说:“不,我现在应该能做得更好才对。”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期待缪斯在自己勉强降临,所以他们对艺术做出牺牲寻求刺激和回报,江季恒自然也算是其中之一。他该抓住痛苦之中越发清晰的缪斯影子,创作出缪斯传达给他的乐曲。
逃避在这种时候不仅无耻而且无用,他依然需要站在缪冬寄身边,借着缪斯的光和声面对、打碎和重塑自己。江季恒头脑之中由太多理由都在告诉他,你不能选择躲避。但当他昏头脑热头重脚轻,脑海里面几乎只剩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不要逃开,站在他身边。
第 87 章
郑遂和黄卯二人仗着自己没什么人气,总是能在外面疯玩一整天,晚上回别墅的时候累得要命,缪冬寄也就不好意思凑上去聊戏的事情了。
而林光霁萧悔海虽然同缪冬寄江季恒一样被困在房子里面出不去,但是俩宅男待在房间里面真的可以除了吃饭一天不出门,唱歌的声音倒是又大又吵,别墅这么好的隔音都挡不住两位音乐剧演员嗓音的穿透力,能把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缪冬寄重新打回自己房间阵地。
于是缪冬寄只能变得很无聊,待在房间里面读契诃夫的剧本,读到一向自律矜持的江教授都选择回床上睡觉。
江季恒躺在床上,在阳光的熨帖之下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看底下沙发上的缪冬寄。
缪冬寄捧着手机读到这幕的最后一段:“我愿意跟你到随便什么地方去,不但到天涯海角,哪怕到坟墓里去也成……”
江季恒喃喃自语下一个人的台词:“我的幸福呀,我的青春,我的朝气……”
缪冬寄总算是读完了最后一段,放下手机朝他看了过来。
江季恒朝他勾了勾手,于是缪冬寄就跟一只小猫一样过来躺进了他怀里。
江季恒忍不住笑了,缪冬寄也想起来妙可就是这样的,同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头抵头笑了好一会儿,阳光灿烂明媚,仿佛那天在书房里的对话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他们俩都非常擅长装作若无其事。
俩人跟傻子一样乐完,又重新开始工作。
缪冬寄依旧死磨剧本,江季恒则去书房同徐荣刻参加视频会议,两个人都一忙就忙到傍晚。郑遂黄卯二人拿了满手的韶城美食回来拯救他们。
晚上郑遂就没了白天那么好的运气,还没来得及偷溜出去便被缪导扣住了,摁在书房里面要求参与工作。
由于此次话剧的特殊性,黄卯不可以同他们一起参与讨论,所以由江教授亲自出面,带着黄兔子去后院浇花了。
只可惜离了黄卯的郑遂依旧放不下脸面,扣扣索索半天都没有什么有建树的提议,众人只见缪冬寄的脸色越来越绿,连忙开始想办法转移缪导注意力。
林光霁:“缪导咱新戏的作曲和音乐总监是谁啊?”他笑眯眯地拉过来在一边翻书的萧悔海,“没有的话考虑一下我们美美。”
“是还没请。”缪冬寄看向萧悔海询问他的意见。
萧悔海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合上书,看向了林光霁:“你认真的?”
林光霁挑眉:“当然,我相信你能做好。”
“好。”萧悔海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缪冬寄,“我可以做。”
“那好。”缪冬寄点头认可了这个职位安排,然后又忍不住转头教训郑遂,“你看看人家这个工作态度 ,再看看你自己。”
郑遂无奈道:“我在努力配合了。”
“一点都没配合。”缪冬寄皱着眉说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剧本该怎么落实。”
“哎?缪导。”林光霁提议,“不如我们这样。我们花不知命第二场戏的定义就是爱情对吧?”
缪冬寄点了点头。
“硬想不是办法,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把所有关于爱情的想法、故事、感触等等全都写出来,然后给你集思广益好吧?”林光霁说道,“想要什么就写什么,不用一定在讨论的时候硬想,写也可能比说出来简单一些。你说呢缪导?”
缪冬寄闻言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当天晚上的会议也终于宣布结束。
众人离开书房,林光霁萧悔海并肩回房间休息,而缪冬寄还在后面数落郑遂:“你至于这么怂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郑遂正同他一起下楼去找黄卯江季恒,闻言费力地解释:“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给别人听,你们都这么适应么?就不觉得羞耻?”
缪冬寄也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的,干我们这行的不就是这样吗?”他正色道,“我们的作品,都是交由人们去嘲笑的。但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的人生本就也是任由他人观赏评论的。但他们改变不了我们,我们却能影响他们。”
缪冬寄站定在客厅,看了一眼坐在外面坐在椅子上看着花草的江季恒和黄卯,忽然笑着转身对郑遂说:“有趣吗?这就是艺术。”
郑遂也盯着院子:“他们都能写出来么?”
“我想林光霁能,萧悔海能,黄卯能,我也能。”他重新看向外面,轻声说,“我希望江季恒也能。”
他们看似安然无恙,实际上已经岌岌可危。
缪冬寄其实在丁立檐的身上学会过珍惜,但是却从来没学到过挽留。他简直是毫无办法地立在原地,等待着他人决定去留。但是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想依然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上再次保持沉默和束手无策。
郑遂出门去找黄卯了,黄卯从观察玫瑰的恍惚之中回过神来,对着郑遂露出笑意来,郑遂在那瞬间几乎难过到要落下来。
他近日来一直不曾开口,实际上已经被那细微隐秘的情感磨到无比敏感,他看着林光霁萧悔海,看向缪冬寄江季恒,感受到感情的幽微痛苦。他向来只在爱情□□之中追求快乐,如今却被某种难以表述的痛苦淋湿了。
郑遂拉着黄卯的手回了房间。
江季恒回头看,看见坐在房间里面看着他的缪冬寄。
他们两个人隔着透明的玻璃窗望着对方。
江季恒的手机正在放歌,是他们去年一起去看过的音乐剧的歌,音韵歌词都很美,看的时候两个人都仰头看着舞台,在茫茫无知之中艳羡着艺术的美。
但如今,这首歌轻盈的吟唱如同夜莺的啼鸣一般顺着窗户溜进来,缪冬寄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心脏。
“我被烫到了,被面前白纸的白烫到了……”
“我恨你……我恨你……”
“是你的世界窒息了我的,谁飞翔不需要翅膀……”
“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缪冬寄曾经同江季恒说:“这首歌里有我听到过的,最温柔最深情的‘我恨你’。”
他们两个人在表演课上都进行过那个训练——对着一个人用三种不同的语调说“我恨你”。他们都是优等生,表演都被老师夸奖,但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我恨你”的说法。
他们还不明白,有的时候,“我恨你”等于“我爱你”。
缪冬寄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恨任何人,当别人问他是否恨商巍然的时候,他简直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恨对我那么好的人呢?”
那么同理,他本该同样这样对待江季恒。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江季恒,能让他如此深情而温柔地说出“我恨你”——这如此令人心颤的话。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默默听完了一首歌,江季恒终于关上手机音乐起身回了房间。
江季恒如往常一般顺手摸了一下他的后梗,轻声问:“你们讨论出什么了么?”
“嗯。”缪冬寄点了点头,然后问他,“我们回房间么?”
“好。”江季恒和缪冬寄并肩往二楼房间走。
走到房间门口,缪冬寄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能做什么吗?”
江季恒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正色道:“阿寄,你不用做什么?”他轻声说,“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会处理好。”
缪冬寄看着他,神情难过又费解:“谈恋爱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