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对。”江季恒点了点头,“最后再加上一个点题。”
缪冬寄点了点头。
小缪无疑是一个每一部作品都在进步的人,在《永无岛》做完之后,他发现自己掌握不好这种小故事戏的内容和节奏,使得《永无岛》成为了一部观众几乎承载不下的作品。一时之间又难以在这方面取得大的进步,所以之后再没有尝试过类似格式的戏剧作品。
可现在,这个挑战还是重新落在了他的身上。
再天才的艺术创作者,也会有最好的作品或者稍差的作品。缪冬寄创作虽然并不在意他人的评论,却非常希望每一部作品由自己回忆起来时都鲜明生动而值得。所以他做东西之前和之中这段时间都会非常焦虑,现在同样如此。
他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皱起眉去折笔记本的页角。
“别紧张。”江季恒说,“会做好的。”他坐到缪冬寄对面,“现在我们最后梳理一遍。”
缪冬寄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迎接今晚对的最后一次梳理。
江季恒低头看自己整理的笔记:“我认为,我们可以首先从黄卯的专题开始。”
缪冬寄:“什么是爱?”
江季恒点了点头:“对,以这个为切入点,无论引向哪一个专题,应该都不困难。”
“以黄卯开头,以郑遂结尾。”缪冬寄说,“爱为何如此笨拙。”
“嗯,郑遂的专题非常适合做结尾的升华。”
“那中间的这几个问题。”缪冬寄低着头念道,“林光霁:我们期待从爱中获得什么?萧悔海的专题:我们该如何让自己放开手中的沙?我的:我们要如何抓住爱?还有你……”他稍微顿了顿,然后问道,“江老师,你为什么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们如何在爱中幸存?
这些成为每个人专题的问题,其实并非是由缪编剧布置下去的作业,而是这些人在这段时间对爱的思考之中,自然而然无法思考而出但又无比疑惑的问题。最后众人的思考讨论方向也开始向这方面靠拢,而当来到江季恒的部分,他思考片刻,最后提出了这个问题。
缪冬寄那时似乎还短暂地皱了一下眉,但是毕竟正在工作,几乎是本能地继续了下面的讨论。现在在一串的头脑风暴之后看着这个问题好像乍然清醒,他身为一个编剧或者导演,必然擅长揣摩,如今却不敢过多思考一点。
江季恒放下笔记本,抬头看他:“还记得我昨天说了什么话么?”
缪冬寄点了点头,毕竟喝多了的是江季恒而不是他。
“我昨天是平生第一次喝醉,但好像并没有忘记什么东西。”他说,“不要害怕,阿寄,勇敢揣摩我或者对我提出疑问,我们都保证过不会放弃。”
……
第二天早晨,缪冬寄早起自己靠速食食品对付完了早饭——他在韶城基本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按时吃饭的好习惯,尽管昨天晚上并没有早睡,然后就坐在院子里面开始对着剧本死磕。
别墅里面昨天刚刚到来的那位新客人——徐荣刻,尽管昨晚在晚饭期间受到了还算热烈的欢迎,但还是和这个“莫名其妙”而且最近“放飞自我”的艺术小团体格格不入。他昨晚睡觉之前都没能等到江季恒身为发小和东道主应有的关心,睡着之后还被隔壁莫名其妙的嘹亮对唱惊醒。不过虽然一晚上都身心俱疲,从小到大都以精英阶级自居且他居的徐荣刻还是按时起床跑步了。
结果徐荣刻跑完步回到别墅院子,只看见缪小导演正在认真工作,便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小导演这么早就工作?”
缪冬寄反应慢,干活期间脑子又转不过来弯,闻言抬起头来随口应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一句嗯。
徐荣刻又问:“江季恒呢?”
“还在睡吧。”缪冬寄回答。
徐荣刻闻言立刻在内心对江季恒进行了狠辣的讥讽嘲笑,然后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在缪冬寄对面坐下了。
徐荣刻同学虽然昨晚并没有等到江季恒的慰问,但其实今天早上起床之后看到了江季恒的警告。
江季恒实在是太了解他的发小们了,知道他诸位发小们对徐荣刻给予厚望希望他能搞到小导演的接触后信息,也知道徐荣刻本身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对缪冬寄充满兴趣,当晚睡觉之前便发消息道:“别趁着我不在去打扰阿寄,他创作时期精神不太稳定。”
但徐荣刻能做到今天这个程度,肯定不总听别人的话,此时坐在缪冬寄对面简直心潮澎湃,请了两下嗓子之后开口:“缪导演你知道么?江老师昨天喝多了。”
“知道啊。”缪冬寄点了点头,有点莫名其妙,“昨天他不是打电话了么?”
“看录像吗?”徐荣刻殷勤地递上手机打算依靠江季恒蹭一波亲近值,“我这几乎全程,而且各个角度好几个机位。”
缪冬寄说实话还是挺感兴趣的,当下凑上前去,然后就看见自家江教授顶着一双迷茫的眼“老公”“老婆”乱喊一通,脸竟然瞬间红了。
他和常人生长环境不同,对很多事的认知也不一样,所以一向很少害羞窘迫,结果这极罕见的一次脸红竟然抢先被意识不到什么不对的徐荣刻看到了,如果江季恒知道了恐怕又要嚷嚷着叫他回蒂城。
缪冬寄又看了一会儿,终于咳了一声,轻声抱怨:“不让我喝酒,自己还出去喝这么多。”
“是吧,这人这真的就离谱。”徐荣刻关掉视频,“来,缪导,咱俩加个好友,我把视频发你。”
“行。”缪冬寄把手机递了出去让徐荣刻自己操作。
徐荣刻三下两下操作完,把手机还给了缪冬寄,然后又问:“你你知道这两天江季恒回蒂城做什么了么?”
缪冬寄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说处理一下生意上的事情。”
“嗯,差不多,就是走走关系谈下合作。还有看下调研确定一下策划案。”徐荣刻问,“缪导做过这种工作吗?”
缪冬寄摇了摇头,如果他是一个正统意义上的编剧和导演,必然和这类似的工作要沾点关系,但他在艺术路上一直走得很顺利,这种不擅长的事情一直有极其擅长的人帮他处理。
聊到这里,缪冬寄的神经也逐渐复苏了起来,敏锐聪慧的能力也开始发挥作用,他几乎知道徐荣刻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徐荣刻看见他摇头之后笑了笑,意料之中的样子,然后状似无意地说:“还是很忙的,这趟回去都是在酒店住的,家都没回。”
缪冬寄没说话,其实在徐荣刻提到这一点之前,他都没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在意。他原家庭分崩离析得彻底,走出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的念头。商家亲父母儿子之间的关系尚且冷漠,又何况他,基本上只有商夫人叫他时,他才会回去吃顿饭呆一晚。
但江季恒不同,他自己的生活圈子和缪冬寄那么不同,他的生活经历也和缪冬寄相隔甚远。
徐荣刻看了他一眼后继续说道:“之前他刚回国到印艺执教的时候,蒂城印城时间几乎一半一半。但是从去年开学到现在,竟然就回去了前面那几天,我们都感觉挺有意思的。”
缪冬寄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永远学不会怎么随便给一个不至于尴尬的回答。他就这样沉默不语,连徐荣刻都不知道怎么继续掌握这次对话的节奏。
徐荣刻随着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敞开了天窗:“江恒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他终究要回来。”
缪冬寄终于抬起头来看他。
“嘿,别紧张。”徐荣刻被他那直接而深邃的眼神看地有点紧张,下意识插科打诨一句,“不是一个世界又不是不能谈恋爱。”
“我只是想知道……”缪冬寄轻声说,“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徐荣刻闻言一愣,然后正色道:“我们一群人一起长大,在江恒走了之后我们想过很长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会跑去学艺术。最后觉得,这并非是由于他对于艺术本身的热爱,而是他厌倦了自身所处的现实的价值体系,故想在其他地方解放自己。但艺术并没能满足他的需要……”
“艺术对于他就像是晚上睡觉做梦一样,只是偶尔逃离。”缪冬寄接道,“对么?”
“嗯,他本身对于安全感的追求注定他做不了艺术家。”
缪冬寄这段时间始终在思索江季恒为什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甚至甚于缪冬寄他自己。如今才仿佛终于找到一点端倪,江季恒追随着他在自己的梦境里面待太久了。
缪冬寄一直以来的生活都光怪陆离,戏剧性的被遗忘和长久的囚禁让他半生半死。而江季恒却在现实生活之中长大,是个彻彻底底的“精英主义”。
徐荣刻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不久便找了借口离开。
而缪冬寄依然坐在那里,在清晨的微风之后沉思许久,才重新又提起笔在来本子上书写。
——我们如何于爱中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