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你明白?”
  李旭隐语气漠然地重复道,似乎真的在考虑赵洋说的话,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却缓缓地摇了摇头,道:“不,你不明白。”
  李旭隐盯着林殊华的脸,一字一句道:“我真的把你当成值得敬佩和信任的师长,兄长,好友,李嘉玉他也是一样,他甚至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怨你,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你供给我,因为他知道我会杀了你。”
  听到这个回答,赵洋满手都是林殊华的温热血液,但心脏却如坠冰窖。
  林殊华抬起他那张凉薄的脸,望着李旭隐指着自己的枪口,寒声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没想过害死他,当时也是他为了你来求我,我才让他加入leben。”
  “对,是那个蠢货自己求你,”李旭隐点了点头,随即又低声喝道:“但你不就是看中这点吗!为了让他做你一个可有可无的线人,你就将他引入了leben,还用glory封住了他的口?”
  林殊华皱眉愠怒道:“让他染上glory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李旭隐怒声道,“什么都不是你做的,但一切都有利于你,这就是你的手段,你只用站在局外看着李畑越让他染上glory,看着李家人买通狱警弄死他,然后到头来什么都不是你做的,对吗!”
  说到最后,李旭隐的声音冷得如同结冰,仍是甲板上的狂风也无法吹散其中的恨意,林殊华脸色也变了,只能捂住伤口哑口无言地看着对方将枪口对准他的眉心。
  而在这时,赵洋颤抖的声音却在尖锐的警笛声中响起了,他扶着林殊华近乎哀求地看着李旭隐道:“我明白!我真的明白的,但是旭隐!你看在他之前没有杀你的份上,把他交给公安,交给法官好不好!不要这样,不要……”
  “你不明白!”
  李旭隐整个人都站在白光之中,因此赵洋能够清晰看到他木然的脸庞上那双如同深渊的眼睛中涌动着仇恨的火焰,那道火焰是那样的灼热汹涌,以至于赵洋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2个小时,”李旭隐攥紧了手中的枪,双目赤红地咬牙切齿道:“那个蠢货拿着把破塑料叉磨了整整2小时才把手腕磨开,又因为害怕查房前死不了,所以就用牙把伤口重新撕开,直到站在停尸房里了我都不敢相信李嘉玉他居然这么有种。”
  甲板的倾斜角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肉眼可察觉的程度,整艘巨轮的船体发出的恐怖吱呀声回荡在耳边,站在停机坪上的赵洋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却发现所有话语都变得无比苍白无力,再也说不下去。
  “你说你明白,你们怎么会明白我怎么想?”
  “我要是早知道这个胆小鬼是这种死法,”探照强光中,眼泪顺着李旭隐硬朗的脸庞缓缓滑落,他盯着赵洋声音嘶哑地沉声道:“我就应该在他被警方抓走前亲手掐死他。”
  赵洋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无措地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林殊华,又看向被仇恨包裹着的李旭隐,颤声道:“不要,旭隐,对不起……”
  赵洋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觉得胸腔几乎要被痛苦和恐惧撕裂了,他什么都不明白,他不明白这一切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想到了同样痛苦流泪的徐长嬴,他想到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一个人的夏青,他想到了很久之前就死掉的叶新和赵修奕。
  所有的痛苦就这样在赵洋看着漆黑枪口的这一刻爆发了,以至于等到他反应过来后,他才意识到李旭隐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生生止住了开枪的动作。
  李旭隐道:“你为什么哭?”
  赵洋怔住了,他缓缓伸出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了一手的冰冷潮湿,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一旁的林殊华闻言也脸色苍白地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染上了一抹惊异和不解。
  下一秒,李旭隐没有情绪的声音又冷冷响起:“你刚刚还恨他入骨,但你现在又为什么哭呢?”
  话音落下,还未反应过来的赵洋看见紧紧盯着自己的林殊华僵住了,下一瞬,后者那因为疼痛而没有血色的脸庞就浮现出了一抹鲜亮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赵洋望着林殊华那双泛红的眼睛,下意识哑声道:“我——”
  然而,也正是在林殊华那双冷淡灰败的眸子涌出灼热的光亮的这一刻,一旁的李旭隐面无表情地对林殊华点了点头,淡声道:“对,你现在就明白我的感受了。”
  说完,他就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砰。”
  枪声回荡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子弹瞬间贯穿了林殊华的胸口,血花瞬间溅在了赵洋的脸上。
  赵洋的眼睛瞬间睁大,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怀中的人突然变得很重,他只能不受控制地搂着林殊华滑坐在甲板上。
  现实的死亡来得是那么的快,根本容不下人说出哪怕一句完整临终的话语,强光中,赵洋只看见林殊华溢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死死揪住了自己的战术马甲,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颊。
  “我,没有,”在赵洋颤抖着用手想要按住他胸口涓涓涌出鲜血的伤口时,林殊华口中只来得及说出这几个支离破碎的字眼。
  没有,没有什么?
  赵洋没有等到下文,也永远等不到下文,他看见林殊华眼角的眼泪滑下来了,眼中的光亮也熄灭了。
  可胸膛和他手中的血还是热的。
  我知道他罪大恶极,我知道他罪有应得。
  我知道的,赵洋坐在血泊中,手紧紧按在林殊华不在跳动的心脏上,茫然地想到,但是他不能死。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
  人一旦死了就回不来了。
  “drop your weapon——”
  “赵洋!”
  不知过了过久,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三分钟,听到枪声而拼命赶过来的蔡司和范伦丁站在舱门口望着眼前的一幕愣住了。
  “啪。”李旭隐一脸漠然地将手中的枪扔在了甲板上。
  站在暗处的蔡司望着白光下的停机坪,缓缓地一步步走了过去,最终走到了宛若舞台中央的血泊前,闭了闭眼。
  一旁的范伦丁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还是蹲下查看了一下赵洋怀里的人,随即,他后退一步,最后按住耳麦低声用英语道了一句:
  “tiberius, confirmed dead.”
  提比略,确认死亡。
  话音落下,赵洋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不知为何终于想起了一切都没开始的故事开头。
  -
  2004年,10月,广州。
  “把课本抱好吧。”
  教导处的老师弯腰在地上找到了最后一本地理课本,将其“啪”的一声放在赵洋怀里的一摞书上,拍了拍手,“现在是大课间,你们班主任不在,我带你去a班。”
  “咚咚,”门突然被敲响了,力道恰到好处,清脆有力。
  “请进。”
  “啊,是你啊。”
  赵洋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前,听着被中途打断的老师与那个学生有来有往的交谈,手中的书也越来越沉,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正当他想将书的另一半不动声色搁在桌面上借力之时,那个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度。
  “对了,殊华,你帮我把这个新同学带到初一a班吧,我这边给你处理这个表。”
  “好的。”
  那一道温和的声音落下,赵洋怀里的重量突然减了一半——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将他手里的书堆抱走了一半。
  赵洋下意识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极为清亮、好看的眼睛。
  教导老师站在一旁笑眯眯道:“赵同学,这是你们二年级的林殊华学长,初中部学生会主席,也是a班的,让他带你去班级吧。”
  夏日的长廊里闷热的没有一丝风,刺眼的阳光将长廊阴影之外的水泥地面烤成了融融的白色,赵洋慢身边的男生一步,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这人挺拔的背影和白皙的耳廓。
  长廊很安静,而且总感觉怎么都走不完,直到不知多久后,远处的操场的一声哨声悠悠传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赵同学,你为什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突然,那人头也不回地开口问道。
  “我,”正一直盯着这个学长后背的赵洋被问得猝不及防,脸上烧起了一阵热度,道:“我觉得这个学校还可以。”
  一个极其无聊和愚蠢的回答,赵洋说出口后都有点汗颜,但是走在他前方的男生却扭过头看向他,认真道:“为什么会觉得还可以?”
  赵洋望着那张清俊的脸庞,张了张口,低声道:“因为我还是第一次见beta可以当学生会主席的学校。”
  那个学长闻言怔住了,而话说出口后,赵洋才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唐突,正要慌忙解释时,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林殊华当时并没有解释,或者来不及解释,因为正当赵洋局促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脸庞上盈盈的笑意之时,长廊上终于涌入了一群学生,并且伴随而来的是嘈杂的、汹涌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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