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谬赞,不谬赞。”谢念合仰着笑脸,连连摆手。
见两人还要继续夸下去,冯氏忙打断她们。
“容君,你怎么过来了?我听璞玉说,你还在睡着。大夫也说了,没什么问题。我就想着,先来看玉章
,等你醒了再回去陪你,不想你竟先过来了。”
见谢令仪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没由来的心里打鼓,又指着谢琼讪讪道:“这是你堂妹,你父亲故交的女儿,也是咱们谢家的子孙。如今她家里遭了水患,父母双双遇难,走投无路,才来了咱们府上,咱们可要好生的待人家。”
谢琼闻言,低垂着眉眼,未出一言,神色间却浮现出几分难掩的悲伤与哀戚。
原来如此,谢令仪微微点头,便道:“既如此,那母亲是该好好关照关照他们。”
话音未落,她已起身,目光落向门外,淡淡补了一句,“女儿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冯氏站起来想拉她,“怎么才来就要走。”
谢念合见状,左看右看,也连忙撑开小伞,紧跟在她身后。
冯氏怔怔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却再没有发出声来。堂中只剩下她与谢琼两人。
谢琼抬眸看了眼门外,片刻后,缓缓开口,“堂妹许是有要紧事,夫人如不着急,我便继续为夫人讲解方才的佛经,如何?”
冯氏经她提醒,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好好,方才你说的那段——三世因果经。我听着有些意思,你再说说看。”
——
“大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堂姐?”
“不喜欢。”
“啊,为什么不喜欢呀?”谢念合仰着脑袋看她,满脸疑惑,“我觉得堂姐看着还挺温和的呀。”
谢令仪目光空洞地朝前走,被廊外斜飞的细雨打湿脸颊也不在意。为什么不喜欢呢?谢琼进退有度,温柔敦厚,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可是她一来,便轻轻松松,剥夺了谢令仪手中仅剩无几的亲情。到最后,冯氏甚至还认她做干女儿,尽心竭力替她打算。
她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有点儿难过和失落罢了。
风从廊柱间穿过,卷起垂挂的窗纱,带来一丝凉意,谢念合缩了缩脖子,嘴里还在嘟囔,“那……我也要不喜欢她吗?”话没说完,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谢令仪转头看她,见她小小的身子被风吹得颤抖,眉头皱了皱。她俯下身,将谢念合搂进自己怀里,单手拉紧她的黄莺比甲,将她包得严严实实。
“念念可以同她交朋友呀,不必担心大姐姐会不开心。大姐姐不喜欢她,是大姐姐自己的原因,与你无关。
“你不必因为我的看法而左右自己,念念可以选择同她相处一阵儿,看她是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温和。”
“只是。”她又望着谢念合的眼睛,正色道:“如果她欺负你,或是让你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大姐姐,知道吗?不许瞒着。”
“好!”
谢令仪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弯了弯,伸手捏捏她冻得微凉的脸蛋,又将她护在里侧,替她挡住扑面的细雨,“这才乖。”
“那念念知道,在大姐姐歇息的这两天里,堂姐的哥哥去哪儿了吗?”
“知道!他好像去城东帮忙了。”
谢令仪闻言,高声招呼了后面跟着的婆子几句,把谢念合交给她之后,便步伐一转,径直朝府门的方向走去。
第30章
老马识途糟糕,好像没换衣服
城东地势低,因此,这里雨水倒灌的最为厉害,低矮的房屋多半被积水浸泡得墙体发黑。
巷口处临时搭了几间棚子,里头冒着白烟。这会雨势渐小,外面零零散散,站了几个排队领粥的百姓。
谢令仪的马车到这就进不去了,她撩开车帘,举目四望,却不见谢翊身影。
“哎,那不是张大人吗?小姐,他怎么也在这儿?”璞玉指着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咂着嘴称赞,“这大雨天,张大人竟也亲自出来帮忙,瞧他脚上的云头履,都湿透了。”
顺着璞玉的手势,谢令仪眯了眯眼,果然看到一袭青衣立在棚子外。那人正背着手,与一名衙役交谈。
他脚下的积水浸湿了鞋履,鬓角的发丝因潮湿而贴在脸侧。但整个人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谢令仪看着,抿了抿唇,没吱声。
那头的张歧安似有所感,锐利的目光一下直射过来。
谢令仪见状,‘唰’的一下放下车帘。
“公子,您在看什么?”身旁洵风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靛青桐油马车。
“没看什么,把架子上的蓑衣拿过来吧,我再进去检查检查。”
“还要检查呀。”洵风小声嘟囔,“公子,您这一上午都检查三四遍了。再说,现在里头不是有谢家的公子在照应着吗,您还不放心啊?”
张歧安闻言,只淡淡瞥他一眼。
洵风被这一眼定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满脸不甘心去取蓑衣。
穿上蓑衣后,张歧安脚步匆匆,身影渐渐隐没在巷口深处。
“璞玉,你下去打听一下,问问是怎么回事?”
“好。”璞玉看自家小姐那鬼鬼祟祟,卷起车帘,偷摸打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重新上了车,手里还捧着一条布巾擦脸。
“问到了吗?”谢令仪迫不及待开口。
“问到了。”璞玉边擦手边道:“张大人是主动来这边照看灾民的,已经来了好几日了,今日忙的午饭都没用。”
“我不是让你问这个!”
“那是问什么?”璞玉歪着脑袋,笑得狡黠,“那里只站了一个张大人,奴婢自然也是去问张大人呀。”
谢令仪:“......”
眼见着小姐真要生气了,她才咳嗽两声,认真道:“谢翊公子呢,奴婢自然也是打听过了。巷尾积水得厉害,他正带着几名衙役挖渠排水呢。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小姐要不先回去?左右人住在咱们府上,不愁见不到。”
“再等等吧。”
“好。”璞玉点头,不过,她也不知,小姐要等的究竟是哪一个。
谢令仪在这等,自然有她的道理。前世,谢琼的出现,分走了她本就稀薄的母爱。而她的兄长谢翊,更是因族中长老一道“认祖归宗”之令,堂而皇之成了谢家嫡子。
谢家偌大的家业,就这样拱手让与外人。
今日她来这,就是想来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给长老们灌这么多迷魂汤。
“小姐快看。”璞玉伸手指了指窗外,“那是不是就是谢翊公子?”
她视线一直盯着巷口,这会子见有两人出来,忙不迭拉着谢令仪去看。
谢令仪闻声望去,果然见张歧安身旁,还跟了一名白衣男子。那男子身形清瘦,衣衫下摆沾了几圈泥渍,手中还拿了一根铁锸。两人正细细交谈着,脸上皆带着笑。
果然好本事,才一天就傍上了御史家的嫡子。
她无端有些烦躁,不愿再看,低声吩咐车夫快走。
哪知车夫扬鞭吆喝几句,马车却纹丝不动。他下车一看,方知是停留时间太长,这里泥沙又多,车轮陷进去了,一时半会,还真走不了了。
谢令仪听罢,心头更添几分烦闷。她掀开车帘,探头瞧了瞧,外头雨水混着泥沙,果然将车轮牢牢嵌住。车夫忙着清理泥沙,却未见什么成效。
偏偏这时,张歧安已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抬头一看,半空中,与谢令仪视线撞了个正着。
谢令仪心中一惊,赌气般猛地放下车帘。下一瞬,车厢外便响起他清润的声音。
“雨多积沙,贵府马车车轮想必是陷进去了。小姐若是需要,在下可多叫些人来帮忙。”
一句‘不需要’已经到了嗓子眼,转头便见璞玉亮晶晶望着自己。外面也适时响起车夫道谢声。
她心中无奈,只好顺势下了马车。
衙役们挖出泥沙还要一会,毕竟是官家小姐,不好在外面抛头露面。幸好此时粥棚也无人,张歧安便请她暂时前去避雨等候。
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张歧安有意不在外人跟前,暴露她身份。她也乐得清净,只装作低头前行,实则悄悄支起耳朵,留意着后方两人交谈。
“张兄,这位小姐可是你的朋友?”
谢令仪闻言,脚步立马慢了下来,脑袋也偷偷往后靠。
张歧安余光瞥见她小动作,语气顿了顿,半晌才闷声道:“嗯,是我的一位......故人。”
谢令仪猝不及防听到这两字,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脚下陡然一滞,随即甩袖,加快步子朝前走。
张歧安见状,脸上怅然一闪而过。谢翊再问什么,他就不答了,只顾闷头朝前追。
落后几步的谢翊,望着前方两人如出一辙的背影,微微眯眼,脸上神态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