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刹那间,院中寂静无声。
原来,又是来挑拨离间的。
“旁人怎么想,我管不着。”
闻应祈眼皮半阖,嘴角弧度恰好,吹了一下口哨,花丛随即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某种动物爬行的声音。
他指尖随意地搅弄着臂膀上的烂肉,粘稠的血水顺着他的指缝,粘连滑落。
“我只知道你再多嘴,下场不会比我好上半分。”
话音刚落,花丛中的响动愈发明显。
程惜雯见他这疯癫模样,眼中已有惊惧,她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与闻应祈拉开了足足五六丈的距离,才稍稍稳住心神,咬牙道。
“我……我今日不过是发了善心,来提醒你一回。你若不信,去向阳坡一看便知,反正现在外头也没人拦你,不是吗?”
她这话倒是不假。自他出门后,谢令仪便撤去了外面的护卫。如今,他去哪里都自由。
见他不接话,她又道:“你去了,说不定还有惊喜在等着你。”
“昌十,关门。”
闻应祈甩甩手上黏腻的血渍,客气道:“既然程姑娘不愿意走,那想必是带了礼物过来,那咱们待客之道,也不能少。”
“不识好歹!”
程惜雯惊喝出声,眼见着门栓快要落下,终是掩不住面上的慌张,跌跌撞撞朝外跑。见昌十还杵在门边,伸手使劲推开他,随后便如落街老鼠般,灰头土脸地溜走。
见她跑远,昌十才狠狠关上门,小步蹭到闻应祈身前,睨着他的眼色,去帮他换药。
“等等。”闻应祈神色平静地叫住他,“你方才说她不是好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见过她,对不对?”
这笃定的语气,让昌十心头发颤,他双腿一软,几乎立刻就要歪倒下去。半晌,他才战战兢兢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了出来。
“原来如此。”闻应祈静静听着,低声喃喃,“你来的频繁,只怕她是早就盯上了。不过,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说?一定是有什么事刺激到她了,是她那个……朋友?”
昌十见郎君不怪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又忘了记性,愤愤不平道:“郎君,我早就说过,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她把你关在这里也就罢了,心里竟还想着别人,简直是水性——”
闻应祈轻飘飘瞥他一眼,昌十后面的话,就哽在喉咙里了。
浑身血腥味,熏得闻应祈头疼,他不耐烦扯了扯领口,丝毫没注意到伤口的撕裂,等风吹过了好几趟,才一言不发起身进了屋,整个人安静得近乎诡异。
“郎君,咱们真不去向阳坡吗?”昌十踟蹰片刻,终究忍不住扬声问道。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
另一头,曲知意带着谢念合疯狂围剿程小胖的那只蜈蚣,最终不负众望,成功把人给惹哭了。
他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又哼哼唧唧像只蚊子。见没人理会,便可怜巴巴地拖着张歧安的手,让他给自己做主。
可张歧安平日在官场上断案如神,今日面对两个哭得鼻涕、眼泪横流的小孩,却是一脑门子官司。更何况,对面还有个胡搅蛮缠、气势汹汹的陇西县主,他更是半点法子都没。
最终还是谢令仪赶来,干脆利落,双方各打一大板,谁也不敢再多言。
公事解决,曲知意极有眼色地揽着谢念合溜之大吉,顺带还把哭得满脸皱巴的程小胖一并拖走,留下张歧安和谢令仪独自站在空地。
连日未见,两人又变得生疏起来。
半晌,还是张歧安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太子的事,多谢。”
“嗯。”谢令仪淡淡应了声,又埋头等了一阵,对方却再无下文。她顿时意兴阑珊,索性直接转身去找曲知意。
“容君。”
才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忽然又叫住了她。
张歧安像是踌躇许久,方才低声道:“我……我知道你父亲的意思。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知道了。”谢令仪头也不回,“多谢。”
张歧安怔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眼底的光,逐渐黯淡下去。
——
特意为他们制造的独处时间,不过两息,两人便分道扬镳,曲知意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
“县主姐姐,你在说什么不对劲呀?”谢念合仰着脑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她,一旁的程小胖也满脸困惑。
糟
糕,原来竟说出了声。不过嘛,糊弄两个萝卜头,对她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没什么,”她漫不经心揉了揉谢念合脸颊,满脑子都是恨铁不成钢,“是你的修常哥哥太蠢,给他机会都不中用。”
“表哥才不蠢!”程小胖立刻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跳出来反驳。
“是是是。”曲知意故意敷衍,“他不蠢,你蠢。”
“我也不蠢。”程小胖悄咪咪为自己正名。
曲知意见他胆子壮起来,来了点兴致,“行啊你程胖子,有几分胆色。我听念念一直叫你程小胖,你家里人怎么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其实我叫程识文,不叫程小胖。”
“哈哈哈,十文。”曲知意一听,顿时乐得前仰后合,“这么说来,你是你家里人,花十文钱买回来的?”
“......是识文断字的识文!”程小胖听完,脸都涨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气得转身就跑。
曲知意见状,也没拦着,只是笑眯眯望着他的背影,等他安全到了张岐安身边,才默默收回视线。
谢令仪走近,看见的便是,这两个惹祸精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心知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又被她们戏弄。无声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追究,只道天色已晚,催她们回府。
——
翌日,正是闻应祈承诺的三天之期。
谢令仪府中盘桓半天,总算寻得机会出门。只是她前脚刚出偏门,谢承后脚便恰好回府,一眼瞧见那熟悉的马车消失在巷口,脸色顷刻沉了下来,随即喝住几个下人厉声质问。满院的奴才被他训得两股战战,皆低着头不敢吭声。
“行了,你折腾这些下人做什么?”
谢郜氏闻询赶来,目光扫过跪做一团的奴仆,随手一挥,便将他们解放。
“母亲!”谢承仍怒气未消,皱着眉,“容君一介女子,整日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叫外人知道了,还只当我家教不严,有辱门风。”
“什么叫抛头露面?”谢郜氏听不得他如此诋毁子孙,面色也沉下来,“容君出门自有正经事要办。再说,她正青春,不出门找她的玩伴,难道还要日夜在府中,对着你我这张老脸不成?”
谢承:“......”
这一番话,说的他哑口无言。
他憋了半晌,又道:“可如今已近申时,她这时候出门,今夜不知何时才能归——”
“她是去陇西县主府,又不是去别的地方。”谢郜氏不等他说完,便高声打断,“你这个做爹的,要是担心,不妨跟在她马车后头一同去。”
谢承听完,嘴巴张了又合。
这如何能去?他敢保证,今日他要是去了,第二日,弹劾他品行不端,为老不尊的折子,就会垒到圣上书案上去。
两三次都没能讨得半分好处,谢承只得愤然拂袖离去。
——
急匆匆出门的谢令仪,自是不知道祖母的这一番唇枪舌战。她紧了紧怀中物件,踏入浮光院时,四下寂静得过分,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她心头一慌,怕闻应祈出什么事,还没归家,提起裙摆便疾步进屋。
刚踏入门槛,目光一扫,就见窗边静静坐着个人,头偏向外,也不知在看什么。
谢令仪松了口气,随后便是不满,埋怨道:“怎么回来了,也不应一声,太子的药可找到了?”
窗边没声音。
“你在看什么?”
依旧无人应答。
嗯?她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几步上前,微微倾身问道:“闻应祈,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呀?是出了什么事吗?”
“为什么不喊我阿祈?”闻应祈终于开口,却驴唇不对马嘴。
“嗯?”谢令仪怔了一下,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只道:“你若是想听我喊阿祈,那我喊就是了。只是你好像不太愿意理我?”
“没有......不理你。”
他低着头,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剩下的句子更是被风吹散大半。谢令仪屏住呼吸,也没听清,只当他是太过疲惫,便又近了几步,额头几乎与他抵在一起,耐心问道:“阿祈是太累了吗?”
“没有。”
闻应祈偏头,眼睛游移,就是不肯看她。
他这一动,谢令仪鼻尖便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垂眸一看,才发觉他今日穿得尤其厚,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面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