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谢郜氏听她这么说,多少有些安心,拄着拐杖,继续往里走。
  谢令仪与张歧安已经分开,她半靠在软枕上,低垂着头,神色恍惚。
  床榻旁的张歧安,则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这是......怎么了?”谢郜氏眼神来回打量两人,面上狐疑,“容君醒来了,不是好事吗?怎么一个个都这副表情?”
  谢琼瞥了谢令仪一眼,见她脸上毫无波澜,如同死木,心头微沉,随即轻声道:“祖母,堂妹既然醒了,还是先让她喝药吧,药凉了就不好了。”
  说罢,她微微侧身,示意璞玉将药碗递给张歧安。
  张歧安伸手正要去接,可指尖尚未触及,便见谢令仪猛然抬头,劈手将药碗夺了过去,随即仰脖,毫不犹豫地一口气将整碗汤药灌下。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直冲胃腑,可她神色未变,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喝完,便径直躺下,将自己裹进厚重的锦被中,“都出去,我要歇息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听完皆面面相觑。谢郜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口气,挥手让大家出去了。
  张歧安走在最后,脚步沉重,一步三回头。他可没忘,谢令仪醒来对他说的第二句话便是。
  ——怎么是你?
  语气里的失望和抗拒,清晰可见。
  说完,便用尽全力推开了他,眼神跟变了个人似的。
  让他不禁惶恐。
  如果,阿歧不是在叫他,那是在叫谁?
  ——
  屋内静悄悄,连灯花爆开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正因如此,被子底下传出的呜咽声就更显刺耳。
  起初只是轻轻呜咽,可随着时间推移,压抑的哭声一点点高了起来。
  璞玉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听着里头的声音,心口揪得生疼。
  她从未见过谢令仪哭得如此失控。
  她听的眼圈泛红,几次想冲进去,可终究还是忍住了。直到月上中天,屋内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正要推门进去,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墙边有黑影一闪而过。她心下一惊,怕出什么事,忙提步追了过去,直到檐壁下,那人主动现出真容。
  “应......怎么是你!”借着微弱的月光,璞玉看清了来人。
  她眼神慌乱,警惕地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方压低声音道:“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要命了!怎么敢过来的?”
  闻应祈闻言,一言不发,只是平静地盯着她。
  璞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屏住呼吸,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问他,“你......你都看见了,那个大夫是你?”
  闻应祈还是沉默不语。
  她心里霎时凉了半截,大脑飞速运转,正想着说什么话,好生安抚他一下,就听他道:“我要单独见她,你得帮我。”
  “不行。”璞玉下意识拒绝,这人来人往的,要是被看见了,三人都得完。
  “你不帮我,我现在就去那个人面前走一圈。”
  璞玉:“......”
  气氛顿时僵持起来。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她额角青筋直跳,心里把闻应祈骂了个遍。可一想到小姐多半是为了眼前这个人而哭,又什么气话都说不出来了。片刻后,她才一咬牙,一跺脚,狠狠道。
  “最多半个时辰!我在外面替你看着。”
  “多谢,请再帮我多添几根烛火。”
  有了璞玉的帮忙,闻应祈顺利进了屋。昏黄的烛光下,谢令仪已经睡去,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脸上泪痕斑驳,连睫毛上都挂着泪珠。
  嘴里嘟囔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微微俯身,才隐约听清又是‘阿歧’二字。
  阿歧,阿歧。
  他听着听着,嘴角轻嗤,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不甘、痛苦、嫉妒,种种负面情绪突然翻涌上来,让他戾气横生。
  他不愿再听到这两个字,于是便不管不顾地伸手掩住她的唇。
  不妨手上力道重了些,谢令仪忽然呼吸不畅,睫毛飞颤,像是要从睡梦中惊醒。
  闻应祈心下一慌,猛地松开了手。
  谢令仪这回倒是没有再喊出声,只是眼角又滑了泪,洇湿软枕。
  “又在哭。”
  “上次哭是为了我,那这次呢,是为了他吗?”
  “容君,你到底把我当谁?”
  “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可这些话,说破了天,他也只敢在心里头念念。
  眼前人还在无声哭泣,闻应祈目光落在她通红的鼻尖,和微肿的眼角上,胸口泛起一阵酸楚。
  “就这么喜欢他吗?”
  “在梦里都要为他哭成这样……”
  “他也没什么好的,睡着了还要乘人之危去抱你。”
  睡梦中的谢令仪似是听到了他这些话,哭得更凶。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往下掉。
  “这么护着他啊,说两句都不行,他都为你做过什么?”
  “我也很喜欢你啊,是因为闭了眼,才看不到吗?”
  “容君,能不能也试着稍微喜欢我一点。”闻应祈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被烛光吞没,唇贴上去,泪水砸在她脸颊。
  “我不贪心,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
  翌日,谢令仪醒来,喉咙已沙哑到说不出话来,眼睛也红肿得睁不开,她挣扎着起身,璞玉见了,连忙放下手头活计去扶她。
  “昨晚
  ......我屋里是不是有人来过。“她揉了揉太阳穴,脑中混沌未散。说罢,便面带迫切地盯着璞玉。
  “没有,没有。”璞玉疯狂摇头,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对上主子视线。
  昨夜那疯子的狠话撂得明明白白,若是让第三个人知晓,他就光明正大地找上门去,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对方如此蛮横,璞玉......璞玉自然露怯。当场就以祖宗十八代起誓,绝对守口如瓶。
  璞玉如此笃定,谢令仪心中反倒生疑,昨晚,她确实听到了几声低语,那声音温柔得近乎哀求,又带着不甘。
  心中虽隐约猜测到是谁,但到底不敢真确定。
  一方面,想他来,一方面,又怕他来。
  片刻后,谢令仪忽而做了一个决定。
  即刻下山。
  既然想不明白,那便去问个清楚好了。
  心思已定,她也不再犹豫,翻身下床,待独自穿完衣裳才发现。
  她的身子好像好了。
  先前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如今不仅能站起来,还能......她原地蹦了两下。
  甚至连筋骨都松快了不少。
  “璞玉,这是怎么回事?”谢令仪捏了捏手臂,脸上满是惊喜。
  璞玉听完,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她哪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只是熬了半宿的药而已。
  至于那碗药,闻应祈是怎么喂昏睡中的小姐喝下去的,她一概不知。
  谢令仪没再多问,只当是自己福大命大。收拾妥当后,便去向谢郜氏辞行,对方见她气色确实恢复,便也没拦着,只嘱咐她路上慢点,谢琼仍留在寺中伺候。
  ——
  另一头,闻应祈藏身于寺中观音殿,睁眼至天明,殿内长明灯,一夜未熄。他盯着那盏灯,忽然觉得讽刺。
  天光大亮,他终究没时间再多想,马不停蹄出了寺门。满腹疑问,总得找人问个清楚。
  翠微楼,二楼雅间。
  房内酒席早已摆好,主座上的人半靠在官帽椅上,闭目养神。地上,一名侍女跪得笔直,浑身颤抖。
  “做得很好,红锦。你还算聪明,知道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红锦不敢抬头,只得低声称是。
  “那么,现在就回去告诉程惜雯那个蠢货,叫她安分守己,不要多管闲事。她在府里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太子哥哥。”
  “是,五皇子。”红锦战战兢兢应下。
  待门扉合上,元衡这才微微勾唇,转头吩咐身旁侍卫,“既然这侍女懂事,往后就不必再浪费人手,去盯着她们了。”
  侍卫微一点头,随后又道:“属下昨日一路跟着闻应祈,亲眼看着他进了崇圣寺。另外,张歧安张大人,也在同一日进了寺中。”
  “那不是更好。”元衡眉头一挑。
  他原本还想着先给闻应祈一巴掌,再递上一颗甜枣,给他机会去看谢令仪。
  却不料,张歧安竟也去了。
  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想必不出几日,又能见到闻大夫了。”侍卫了然,轻声附和。
  “也许不用几日呢?”元衡心情大好,盯着眼前的席面。
  他话音刚落,隔扇门便‘嘭’的一声被人撞开。
  闻应祈站在门槛处,面色铁青,直直盯着主座上的元衡,冷声问,“那个人是谁?”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他不问自己为何使计骗他,同样,自己也不需要费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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