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嗯?谢令仪歪头不解,半晌,顺着他目光看回来,方
知自己指关节已然红肿,她不自在地拉长衣袖,将手藏进去,心里暗自懊恼,应当是方才冰凌惹的祸。
见她不接,张岐安手又往前送了些,目光仍执拗地落在她袖口间。
北风呼啸,吹得谢令仪兜帽猎猎作响,鬓角发丝被风扬起,缠绕飞舞。
张岐安望着她通红的鼻尖,冻得泛白的耳垂,眼中掠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咬咬牙,指尖收紧,终于鼓起勇气,骤然上前一步。
他动作极快,甚至未曾给谢令仪反应的余地,便已伸手替她扶正兜帽。指腹轻触到她鬓角发丝,稍作整理后,便迅速退开。
谢令仪:“?”
“你发丝被风吹乱了,今日是五皇子家宴,总要注意些。”张岐安不动声色找好借口。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将手炉塞进她怀中,随后迅速向前走去。
谢令仪垂眸,盯着手上硬塞过来的手炉,有些无语。指腹一摸,底部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捏起来一看,方知是枚平安符。
跟张岐安母亲每年都会给她的,一模一样。
布面的平安符早已被炉火烘的滚烫,静静躺在手心,源源不断地将热意渡过来。
张岐安后脑勺仿佛也长了眼睛,放慢脚步兀自解释道:“是母亲硬要我拿给你的,容君你不要多想,母亲她一向良善,只是希望你新年伊始,平平安安而已。”
谢令仪看着手心的平安符,久久未能回神。
十一枚了。
——
“都看清楚了?”
元衡负手而立,俯瞰着不远处亭中二人身影,饶有兴致道:“还没有死心么?他们两个郎情妾意,天生登对。再加上张岐安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如今虽卧病在床,但动动嘴皮子,让父皇给他们赐婚,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闻应祈身上,“再等下去,可就迟了。”
风声呼啸,吹得檐下风铃叮当作响。
元衡觑着他的眼色,不断加码,“只要你帮本皇子制出失心丸,半年后,这个婚就是我来给你赐。到时,闻大夫你佳人在怀,权势在手,岂不快哉?总好过眼下日夜蛰伏,像阴沟里苟活的老鼠,只敢远远地窥视她。”
“更何况,你的仇还未报。他们这群人干了亏心事,照样吃香喝辣。”
“你父母死的可曾瞑目?你忍辱负重,待在象姑馆这么久,可曾甘心?”
这话像是一把无形的铁钩,狠狠撕扯开闻应祈心底最深的伤口。他听完额上顿时青筋暴起,薄唇紧抿,眉目间逐渐染上疯狂,若有若无的暴戾,悄无声息的在他周身肆虐。
指尖攥紧又松开,几番挣扎。最终,闻应祈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伍越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带着几分担忧,“主子,闻大夫好似......并不在意?他当真心悦那谢家小姐?”
“也有可能......”元衡似笑非笑,手指随意地摩挲着腕骨上的佛珠,语气散漫,“是今日天气太冷,把人心都给冻住了?再去添点柴火吧。”
伍越瞬间心领神会,拱手笑道:“那属下现在便去点火,任他再硬的身躯,也能烧成灰。”
“嗯。”元衡颔首,挥手示意他下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出声叫住他,“伍越,那个......时......时。”
“主子是说侧妃娘娘?”伍越微微一愣,随即明白。
“对对,就是她,她身体如何了?”
“侧妃娘娘产后大出血,调养了一个月,至今下不来床榻,还在九思院静养。大夫说了,至少还要调养一年,气血才能彻底恢复。”
“既然要调养,那就找个清净点的地方给她。我看,苦竹园就不错。”元衡思考片刻,一锤定音,“就那了,你去办。”
伍越低声应下,眼底闪过迟疑。
苦竹园遍植青竹,如今冬季肃杀,竹叶尽落,倒也称得上清净。只是来年春日,竹芽破土而出,夜半时分,那窸窸窣窣的生长声,怕是能吵得人彻夜难眠。
侧妃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如何能在那种地方安心调养?
可这话,终究不是他一个奴才能说出口的,他心中叹口气,旋即领命离去。
——
午时一刻,宴会正式开席,男宾设东厅,女眷则都在西厅。
侍女们训练有素,衣着整齐,皆排着队,手中捧着果品酒馔,鱼贯而入。
谢令仪来得迟,冯氏早已替她占好了位置。不想,方才落座,侧头一看,便对上明夫人和善的笑脸。
再一偏头,看看母亲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她心下了然,顿时有些无奈。然而此刻人已坐定,也不好再起身离开,只得心中暗暗祈祷,这两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攀谈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
“谢小姐,又见面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明夫人左右逢源,与她打完招呼后,又看向冯氏,语气愉悦,“我前些时日几次登门,都无缘见谢小姐一面,心中惋惜不已。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不仅得见,还恰好能坐在一起呢。”
“哟,明夫人。”冯氏还没开口,旁边便有好事者笑道:“您这是看上谢小姐了?”
“去去去,王夫人您瞎说什么呢。”又有人打趣帮腔,“她都一把年纪了,哪还能看上谢小姐,怕是替她儿子相看上喽。不过谢小姐才貌俱佳,上京不知多少人家求娶,早知道,我也替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使把劲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
话一说开,附和声就多了起来。
谢令仪霎时如坐针毡,满桌人或揶揄,或调侃的目光皆对着她,她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慌乱间,那藏在袖口的平安福就掉了出来,正好落在明夫人脚边。
明夫人弯腰捡起来,尚未开口,旁边立时就有人认出来,“哎哟,不得了了,明夫人,这不是咱们一同去普善寺求的平安符吗?您当时还说,是特意为令郎求的,怎么如今反而到了谢小姐手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来了兴致,八卦的目光来回扫视两人。
谢令仪尴尬至极,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偏偏转眼一看,冯氏也一脸困惑地盯着她。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幸好有侍女上前端菜侍奉,谢令仪暂时躲过一劫。
然而,那侍女行至近前时,脚下不慎被裙摆绊到,身形一歪,眼看便要跌倒。谢令仪下意识伸手去扶,谁知衣袖一扬,竟带翻了桌上的酒杯,温酒瞬间泼在她衣上,寒意透骨。
一时间,满座皆惊。
“好个贱蹄子!”有人怒斥,“眼睛长得是出气的不成?竟污了贵人一身!”
“幸好没溅到御史夫人送给儿媳的平安符上,不然你这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侍女听完,顷刻间面色惨白,噤若寒蝉,跪地连连请罪。
满厅视线皆被吸引过来,眼看着老管家已经气势汹汹地要过来拿人了。谢令仪叹口气,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轻声问她,“你这里可有换洗衣物?”
“有的有的。”那侍女闻言,眼角泪光闪动,小鸡啄米般点头,“侧妃娘娘身量与小姐相仿,她的衣物就放在偏院,离此不远。她平日里最是温善,想来不会介意小姐借用。”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那玉章
。”冯氏见状,总算找着机会说话,她一拍身旁谢琼的手臂,“你陪堂妹去,她人生地不熟,两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谢令仪听完,抢在谢琼起身前道:“外头天寒,堂姐
身子弱,受不得风。再说,这侍女方才也说了,偏院离此不远,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母亲无需担忧。”
冯氏见她心意已决,也只好做罢,只叮嘱她早些回来。
谢令仪应下,随侍女出了厅门。
谁知,这一路却越走越偏。
半盏茶功夫过去,仍不见偏院踪影。她心中生疑,脚步渐缓,正欲折返。哪知那侍女似是察觉到她意图,忽然抬手一指前方,语气恭谨,“小姐您看,偏院到了。”
谢令仪顺着方向望去,果然见前方立着一座院落,屋门紧闭,静谧无声。
她站在原地,举目四望,才发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寂静得连风声都格外清晰。若真遇上什么事,怕是喊救命都没人听见。
可是,身上的衣裳已被酒水浸透,湿冷不堪,寒风一吹,更是难受至极。就算这屋子里有豺狼虎豹,她今日也得闯闯。
再说,来都来了。
是以,谢令仪深吸一口气,狠心推开门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窗户紧闭,她视线尚未完全适应黑暗,背后便猝然伸出一只手,冷不防地将她拦腰抱住。她心下一惊,张口便要叫,谁知又有另只手,将她的嘴也给紧紧捂住了。
谢令仪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那侍女当着她的面,轻轻合上房门,门扉闭合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