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她学着她先前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念,“念念今年才七岁,你也七岁么?”
“再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上京美男子那么多,个个身段软得跟水蛇一样,我可舍不得。”
“嘶——”话音未落,她便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伸手抓住谢令仪手腕,怒容满面,“谢容君,反了你了,还敢掐我?”
谢令仪还兀自沉浸在伤感中,偏她还在这油嘴滑舌,说一些有的没的。
连念念都比她成熟,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一些贴心话,气急了,便不顾身份,狠掐了她一下。
“好了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知意轻拍她手臂,眼神示意她往门口看,“你院里的婆子,刚刚都偷瞄好几次了。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估计,她们待会儿就要带一大帮人过来,把咱俩强行分开了。”
谢令仪闻言,眼角余光扫向门槛,果然见几个婆子,鬼鬼祟祟地探头看,她这才抹去眼泪,放开对方。
曲知意见状,笑了笑,“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我待会还得去趟太子府,毕竟他人也不错,就是运气差了些。”
说罢,她抬眼看了眼窗外,随手理理衣襟,“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她话音未落便已起身,见谢令仪也跟着站起来,忙摆手拦住她,“得了,站那儿,不用送了。”
曲知意一抖衣袍,步履潇洒往外走,行到门槛处,却又停下了,只背对着她道。
“容君,咱们山水有相逢。”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出,衣袖翻飞间,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中。
——
两日后,正是启程之时,曲知意带着十多车家当,晃晃悠悠出了城门,行至十几里,前路却遭人拦住。
她撩开车帘一看,方知是位老熟人,原本挺直的腰肢,顺势又慵懒靠了回去,任由男侍跪着给她喂葡萄。
“怎么,嫌金子不够?”曲知意踢踢身旁服侍的男侍,下巴一抬,“再给他一袋。”
那男侍听完,战战兢兢捧了金子递过去,见对方不接,又回头,为难地看着她。
“啧啧啧。”曲知意见状,抱胸咂嘴,“小白,你看我对你多好,旁人最多赏银子,唯独你是金子,别给脸不要脸挡道哦。”
“比如他吧。”她随手一指男侍,不屑道:“本县主连银子都没给。”
然而,李介白岿然不动,仍是执剑拦在马前,眼神沉静如水。
男人嘛,玩玩就行了,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
曲知意见他如此不识趣,眼里闪过几分不耐,正欲发作。谁知,对方沉默片刻,忽而启唇道:“我也可以不要银子。”
“这样啊。”她微微一顿,继而饶有兴致地问,“那他会喂葡萄,你会吗?”
“......会。”
“那就上来。”曲知意放下车帘,目光扫过他浑身上下,紧绷裹束,连喉结都遮住的玄色简练劲装,心生不悦,“不过,你那身衣裳太硬,靠着不舒服,脱了。”
“还有外面傻站着的那位,趁本县主现在心情好,赶紧拿着金子滚蛋。”
李介白刚上马车,又听前头阵阵勒马声,原以为又有人像他这般拦路,面色一沉,提着剑便要下车。
可就在车帘被掀开的瞬间,曲知意一眼瞧清来人,眼中闪过惊喜。
“花见!”她几乎是一下就跳下车,几步奔至他跟前,笑意盈盈地问,“你怎么来了?可是容君让你来的?”
花见不会说话,只一味傻笑。笑完了便拿出提了一路的官皮箱,比着手势,递给她。
曲知意挑眉,接过箱子时,顺手往上一提——嚯,还挺沉!
她掂量几下,随口问道:“你家小姐给我的?”
见他点头,曲知意这才放心收了,回头便喜滋滋喊李介白这个免费仆人过来,替她拿着。
“回去吧。”
她嘴角上扬,对着花见道,“告诉她,我很喜欢。”顿了顿,又叮嘱一句,“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要是她被人欺负了,我回来第一个饶不了你。”
见花见都一一应下之后,曲知意方安心转身离开,而她身后的李介白,则目光不善地盯着花见,看她回到马车上,还在兴致勃勃地翻看里面的物件,神色愈发阴沉,嘴唇张合好几次,终究忍不住问,“那个‘他’是谁?”
“多嘴。”曲知意闻言,斜睨他一眼,见他竟还敢往箱
子里瞄,顿时‘啪’地一声合上箱盖。
可惜,行武之人目力极佳,李介白粗略一瞥,便看清了里面满箱的字画,和一张五万两银票?
——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1一晃,曲知意便已走了两月,眨眼就到七夕——男女花好月圆,定情之时。
谢令仪却越来越恐慌,只因闻应祈在这期间,毫无动静,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张歧安上门提亲,他不出现。
两家合八字、对喜帖,他不出现。
大雁请期、下婚书,他还不出现。
明日,便是亲迎了。
他若是还不出现......
那自己当真要嫁给张歧安,重蹈上一世覆辙?
思忖间,就见冯氏推门进来。
谢令仪有些惊讶,她这母亲甚少踏足她的院子,分明自己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待自己却好似个陌生人。
“容君,怎的还没睡?”冯氏环顾四周,找着理由,“我见你屋里烛火还亮着,便顺道过来看看。”
“嗯。”谢令仪低头轻应。
短短一个字后,母女俩又缄默起来。
“容君......”冯氏目光悄悄落在她身上,许久后,方轻声道:“容君……你是不是不喜欢张公子?”
“什么?”谢令仪蓦地抬头,眼底浮现出错愕,“母亲何出此言?”
冯氏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上前几步,看着她的脸,笃定道:“马上就要嫁人了,你脸上哪有一丝高兴的神情?”
她顿了顿,似是沉浸在回忆里,轻叹一声,“你五岁那年,见街上有人出嫁,便奶声奶气地同母亲说,以后若是成亲了,要自己绣喜服才行。可这几月,绣娘替你挑好了布料、配好了丝线,你却一推再推,不愿动手。”
“张家来人,你也总是避而不见。”冯氏继续说着,“容君,母亲是过来人,能看得出来,你其实并不喜欢张公子,对吗?”
“我......”谢令仪听完,指尖微微蜷缩,半晌,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母亲多虑了,我……只是有些紧张罢了。”
不喜欢又如何?
短短两月,朝局已然翻天覆地。元衡大权在握,太子被废,圣上退位。而谢承身为前太子老师,自然也受到牵连。若不是自己与张歧安的婚事早已定下,只怕这姻缘,也会被拿来做文章
。
冯氏静静看着她,眼底复杂,“其实……喜不喜欢,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能护住你就行。”她语气里带了几分疲惫与苍凉,“咱们女子这一生,不就是为了求个稳定的庇护所吗?”
“你知道吗?当初母亲并不愿嫁进谢府,可这么些年过去,我却不得不承认,嫁给你父亲未必是件坏事。旁人都笑我是村妇,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嫁进高门。可她们笑她们的,日子,得自己真正过了才知道。”
“你先前老是偷溜出去,对祖母说是去县主府。其实母亲心里也清楚,哪个少女心里不思春?只是,有时候这都是命。”
“容君,张公子或许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但他家世清白,为人稳重,最重要的是,他能护着你,这世道变幻莫测,女子要活得安稳,不能只凭一腔情愿。”
谢令仪听完,眼睑低垂,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冯氏见状,虚握住她的手,轻声劝慰,“母亲嘴笨,读的书也不如你多,更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今日过来,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我知道你跟母亲不亲近,只是,明日你就要出嫁了,往后身在张家,咱们母女……怕是难得再见上一面。”
谢令仪喉咙一紧,仿佛被湿棉花堵住,口舌滑腻,话说不出口,棉花水却都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挤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冯氏手背,晕出她肌肤纹理上,浅淡的冻疮痕迹。
她记得,母亲以前手上是生了疮的,每到冬天,疼痒难忍,除了手炉不离身之外,还要长期抹药。
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那冻疮竟神奇地消失了,连伤痕都不见了踪迹。
原来这些年,母亲是真的过得很好。
她该欣慰的,可不知为何,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好了好了,容君,是母亲不对。”冯氏见她愈哭愈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给她擦泪,“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眼睛要哭肿了,明日上妆可怎么办?我的容君就不好看了。”
谢令仪闻言,再撑不住,猛地一头扎进冯氏怀里,如小时候打架打输了,找娘亲那般,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