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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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张歧安那边,也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烛火通明的书房,左都御史张牧,听完儿子言辞恳切的一番话后,沉默良久。
  约摸一炷香功夫后,他才道:“所以,你之前迟迟不愿娶谢家小姐,就是因为这个?”
  半晌,他又望着张歧安试探道:“你都知道了?”
  见张歧安再度点头,他神色不由黯淡几分,忽而苦笑一声,“是为父对不住你,没能给你一副健康的体魄,让你连娶妻生子都要犹豫再三。”
  张歧安闻言,神色未变,只笑道:“无妨,父亲,再说,我不是也平安活到这么大了么?”
  “那你如今为何又改变主意?”
  张歧安轻叹,修长的指尖在袖口摩挲,最终缓缓开口,“因为我想护住她。”
  “父亲您为官清正,从不依附任何一方,所以这场政变,您得以安然无恙。但谢家不同,谢大人……”
  话至一半,他蓦地止住,似是不愿再多言,只沉声道:“还望父亲帮帮儿子。”
  言罢,他躬身拱手,深深一拜,额头几乎弯至膝前。
  张牧望着他,心绪复杂。自己这个儿子,素来骄傲,从不轻易低头,如今好不容易开口一次,他怎能拒绝?
  是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走到张歧安身前,抬手轻拍了拍他肩膀,妥帖道:“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便是迎娶新嫁娘的日子,可不能不养足精神。”
  “是。”
  张歧安听完,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眸光亮得惊人,他朝张牧深深作揖,随即转身,踏着月色,匆匆离去。
  只等明日,去娶他喜欢了两辈子的姑娘。
  第68章
  抢亲抢亲是我真正心悦之人
  七月初七,寅时刚破晓,鸡打头遍鸣,戌风院的粗使婆子,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今日正是小姐大喜之日,院落里张灯结彩,喜气盈门。红绸如云似火,缠绕在廊柱上,随风飘动,似锦如霞。
  雕花窗棂上的囍字,朱笔勾画,福运连连。就连最角落里的桂花树,枝芽上都挂满了红色小灯笼。
  谢令仪双眼还未完全睁开,便被喜婆们强拉着起来上妆。三四个人围着她,忙里忙外一个多时辰,总算挽好了发髻,接下来便是绞面开脸。
  属相相合,儿女双全的全福人是一早便寻好了的,她先是点一支百合香,随即便洗脸,净手,取两根红色丝线,双手上下在谢令仪额角,脸颊两侧轻轻刮动,同时嘴里念叨着,“一绞喜,二绞福,三绞新娘美如玉。”
  疼的谢令仪牙关都咬紧了,脸上淡漠表情险些维持不住。
  半盏茶时间后,酷刑总算结束,轮到妆娘上场,可她左看右看,都无从下手。
  无他,只因谢令仪这张脸实在生得好,眉扫春山,眸横秋水,一副云鬓花容貌,压根无需脂粉来做点缀。
  思忖再三,她只在她唇上刷了一抹丹脂。
  妆娘上好妆,小心翼翼拿起铜镜,举到谢令仪面前,轻声问道:“小姐您看,这妆容可还满意?”
  谢令仪睁开眼,目光极快一略,随即眼睛又闭上了,“嗯。”
  妆娘怔住。
  她做梳妆这差事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如此好说话的主顾。往常的新娘,总要指指点点,一会嫌眉形太淡,一会又嫌口脂不够红,生怕妆容稍有不妥,坏了大喜之日的风光。
  可谢令仪却全然不在意。
  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任由自己摆弄,眉不皱,眼不抬,仿佛一具精致的木偶,什么都是淡淡的。
  这样平淡下来的结果就是,原本计划三个时辰才能画好的妆容,如今一个多时辰就结束了。
  满屋子喜婆忙完没事做,与谢令仪大眼瞪小眼。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谢令仪清清嗓子开口,“嗯,既然时辰还早,我能不能再去榻上睡会儿?”
  喜婆:“......”
  “小姐......这....
  ..“其中一个胆大的斟酌开口,“这恐怕不成,万一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那你们赶在吉时前,叫醒我不就行了?”
  谢令仪说罢,便满怀期待地望着她们。
  “这......这真的不行。”喜婆们都要欲哭无泪了,可这大喜日子,别说哭,就是嘴角下垂一点都不行。
  是以,她们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强自道:“小姐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万一被老夫人知道,奴婢们可是要受罚的。”
  “那我不睡,就靠在榻上也不行吗?”
  谢令仪还在不依不饶,她昨夜哭到半宿,好不容易才眯会,锦被还没焐热,就被人紧锣密鼓地,从床上拉起来,然后就在圆椅上整整坐了一个多时辰。
  不说屁股,就是脖子也被这满头珠翠,坠得疼呀。
  喜婆们齐刷刷摇头。
  没办法,她只好继续板正地坐在圆椅上......打盹。
  喜婆见状,欲言又止,可又不好劝。毕竟,小姐也没真睡,就只是眼睛闭上了而已。
  而且,还一叫就醒。
  这不,外头丫鬟只呼唤两声,她眼睛就睁开了。
  “怎么了,璞玉?”谢令仪头偏过去,看向门槛处,“可是母亲有事,让你来找我?”
  “没有,没有,小姐。”璞玉闻言,连忙摇头,随即期期艾艾,指着外头道:“就……就是姑爷把喜服送过来了,老夫人让我来问问您,是穿他送来的这件,还是咱们自己绣娘绣的这件呀。”
  谢令仪听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抗拒,便恹恹摆手,“穿咱们的。”
  “好嘞,奴婢知道了。”璞玉听完便要去忙活,临走时,又被她叫住。
  “璞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一刻呢。”
  辰时,辰时,谢令仪心中默默计算,接亲要到未时,这中间整整空旷了快四个时辰!
  天!她真的不能再回榻上躺会儿吗?
  正心力交瘁间,就听四五个丫鬟,一阵风似的奔进内院,嘴上还在不停焦急地喊着。
  新姑爷来接亲了!
  新姑爷来接亲了!
  ......
  谢令仪听完,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不是未时才接亲吗?张歧安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下意识就要提裙,准备去前院问个明白,可还没等迈出几步,就被喜婆们团团拦住。
  无奈之下,她只好让璞玉去打听清楚。
  璞玉应声而去,然而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未见她回来。谢令仪心中愈发焦灼,终是忍不住,喝退喜婆,自己匆匆跑了出去。
  一到正厅方知,里面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
  众人见她突然闯进来,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全都面色怪异地看着她。
  谢令仪不明就里,抬头便与高座之上,身着绯色织金蟒袍,头戴簪花乌纱帽,足踏绯罗镶玉官靴的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那人一见着她,指尖把玩赤金铜锁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待谢令仪看清他脸上的银质镂空面具,顿时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闻应祈!
  这个疯子!他怎么敢来谢府的?
  谢令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一双水眸,简直能喷出火星子来。
  里头众人见情况不对,皆面面相觑。
  还是谢承面色铁青,率先开口。他目光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打转,“怎么,容君你认识闻元辅?”
  “不认识!”谢令仪一口银牙咬碎,毫不犹豫回道。
  他竟还当上了元辅?须臾,她明白过来,原来曲知意口中,那个元衡招揽的,为人狠厉的谋士,竟然是他!
  谢承见状,眉头紧蹙,“不认识?那闻元辅为何带着圣上的赐婚圣旨来娶你?”
  “圣......圣上赐婚?”谢令仪心中一震,眼神不由自主地瞄向旁边方桌上,那摊开一半的明黄锦布。
  “是啊。”谢郜氏见她面色呆滞,也着急为她开脱,“容君,这必定是个误会。你平日里足不出户,又怎会与闻元辅相熟?定是他认错了人,对不对?”
  “呵。”闻应祈闻言,口中轻嗤。这声讽刺,在寂静的厅堂中,就格外刺耳。
  谢郜氏脸上挂不住,思索片刻,便对着闻应祈恳切道:“闻大人,老身的孙女容君自幼知书达理,性如琨玉,洁如秋霜。若她无意中得罪了您,还望您高抬贵手,放她一马。今日是她大婚,若闹出这样的事,岂不让她被人耻笑?”
  “若您还不解气,老身斗胆,就替她向您赔罪了。”她说罢,竟颤颤巍巍,杵着拐杖,朝闻应祈躬身。
  满屋人见了,个个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去扶。谢令仪见状,第一个冲了过去,迅速抬手将祖母拦住,气道:“祖母,是他以权压人,带着圣旨来强娶,咱们赔什么罪?有什么错?”
  “要赔罪,也是他来赔罪!”
  “容君!”谢承听到这话,脸色一变,慌忙打断她,“不可对闻元辅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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