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蕴夹了一筷子菜,又含泪说娘娘一定要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我无声抬手拭去了青蕴的眼泪,又将她爱吃的菜往她面前挪了挪,接着一扭脸就瞥见门口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闪得极快,只是地上的影子没能同他一起躲起来,才暴露了他的行踪。
「方其安,进来。」我唤了一声,方其安就乖乖地现了身,踌躇着走进了殿内。
我见他垂着头,两只手还负在身后,一副受惊了的模样。
「躲什么呢?」我瞥了一眼他身后,问道:「后边又藏着什么呢?」
我一问,方其安的头就埋得更低了,嗫嚅着将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有什么好藏的。
「这是……这是奴才想送给娘娘的生辰贺礼。」方其安将木盒放在了桌边,低声道。
送我的?
我轻挑了一下眉头,在青蕴同样好奇的目光中打开了木盒。
盒中安静地躺着一个木人,面目惟妙惟肖,眉梢眼角都是活气,仿佛有了血肉一样,这木料也眼熟,好像就是前几日方其安带回来的那块。
我看着眼前的木人,竟直接出了神,直到方其安扑通跪下求我恕罪时,我才回过神。
「起来吧,这份贺礼,本宫很喜欢。」我不动声色地将木盒合上,起身亲手将它放在了置物的架子上。
方其安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长舒了一口气后,才应声站了起来。
我看着这一大桌子的菜,只有我和青蕴吃也是无趣,就让方其安也坐了下来。
若是说青蕴坐下时只是有些不自在,那方其安坐下时,就是如坐针毡了,就连他拿筷子的手也是抖的,好不容易夹了一块肉,肉还没吃进嘴里,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我宫里竟藏了青蕴和方其安两个小哭包。
「除了奴才的娘亲和姐姐,从未有人对奴才这么好过。」方其安说着话,豆大的泪珠也砸在了桌上。
「你的亲眷都在宫外吗?」青蕴坐在方其安对面,语气软了又软。
青蕴向来是最心软的,最见不得人哭。
「奴才的娘亲和姐姐都不在了。」方其安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回答道。
若非方其安自己说出来,想必我与青蕴都不会知道,那时他托我去找的那个宫女,会是他那十来岁就被人牙子拐走了的亲姐姐。
方其安生父早逝,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讨生活,常年被人打骂欺压,后来姐姐失踪,更是直接压垮了方其安母亲的身子。
还不满十岁的方其安就这样靠着上街行乞和逐渐熟稔的刻木手艺独自给母亲治病,养活自己,也一路寻找着自己姐姐的踪迹。
只可惜直到母亲病逝,方其安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姐姐,了却母亲的终生憾事。
等到埋葬了母亲,方其安好不容易打听到姐姐的消息时,才知道她已经改名换姓,还被人进宫当了宫女。
宫外是无边的困苦,宫内尚有一个亲人在。
方其安狠了狠心,用身上仅剩的钱财打通了一道门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进宫当了内侍。
可宫里的日子又何尝不困苦,一个刚进宫的内侍,莫说在数不尽的宫人中靠着一个名字找到姐姐了,能保住自己不被旁人欺凌就算好的了。
方其安就这么在宫里苦熬着,后来他调进了筑兰宫,得了我的承诺,本以为就要找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不想等来的却是姐姐早已过世,尸身都找不到了的消息。
他说自己拜过许多护佑世人的神灵,竟没一个眷顾过他。
方其安似乎已经麻木了,说出这些事时也不再掉眼泪了,他说苦命人数不胜数,不缺他一个,也不多他一个,反倒是青蕴听完,默默擦了好几回眼泪。
「如今你在我宫中,自然有我护着你。」我看着方其安的侧脸,说:「你若愿意,日后人前我仍是你的主子,人后,你就把我当做你的阿姐。」
我比方其安大上几岁,这阿姐我也当得。
好好的生辰宴,我一左一右坐的两个人接连掉泪,哭做了一团。
我倒是没哭,只是喝了几杯酒,最后青蕴伺候我上床休息的时候,我还有些醉醺醺的。
青蕴叫我躺下,我偏生闹了脾气,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唤她青蕴姐姐。
青蕴拍着我的背,哄着我轻声说这可叫不得,如今我已经是贵妃了。
是了,我是容贵妃,再不是将军府里的二小姐了。
「青蕴,我想父亲了,也想阿兄了。」我环抱着青蕴的腰,仰起头看着她说。
房里的烛光映得青蕴脸颊瘦削,她没说话,也不再一直催着我休息了,反而伸手揽住了我。
青蕴身上香香的,甚是好闻,我靠着青蕴,目光落在了被我放在不远处的木盒上。
那是方其安送我的生辰礼,盒中的木人是方其安亲手刻的,那是我的阿兄。
我的阿兄曾是京都里最耀眼夺目的少年将军,他曾说我是他的掌中明珠,心中至宝,只要有他在,天王老子来了也欺负不了我。
可这些年来人事更改,他竟从未入梦过。
我疑心众人都要忘了他们了,青蕴不敢提及,齐昭也不再说起,我的父兄会在时间的磋磨中变作史书中的寥寥几笔。
我怕我也忘了他们,所以我在纸上无数次地描摹他们的模样,生怕某一日我便记不清了。
可方其安看见了,于是他寻来了木材,悄悄把他看见过的,我阿兄的模样刻了下来。
天知道我打开木盒时,眼泪差点就涌了出来。
「青蕴,这是我这些年收到的,最喜欢的贺礼了。」我安心靠在青蕴怀中,喃喃自语。
青蕴没听清我说了什么,我又昏昏沉沉没了力气,闹了一会儿,我就乖乖地躺下了,更是借着酒意一觉睡到了天亮。
我这人实在不适合饮酒,第二天起来时,我的脑子还隐隐作痛,只好躺在床上半眯着眼叫了青蕴好几声,问她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该起来梳妆,随后去宁阳宫问安了。
「娘娘再睡会儿吧,皇后娘娘今儿一早被皇上下旨禁足抄经,娘娘不必去问安了。」
「禁足?」听见青蕴的话,我顿时清醒了大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忙问这是怎么了。
第6章 .
我只知孟丹卿不似寻常女子般娇弱,却不想她的胆子竟大到敢在宁阳宫中把玩弓弩的地步,关键那把弓弩,还是她自个儿做的。
我只见过在宫中养猫养狗,品茶论诗的。
在宫里舞刀弄剑的,孟丹卿还是头一个。
虽没见过,但这也并非是什么大错,更何况齐昭愿意纵着她。
不过不巧的是,孟丹卿在殿中把玩弓弩时不小心射碎了一尊观音像,还正赶上了昨夜大皇子落水一事。
这两件事不知怎的就纠缠在一起,传出了宁阳宫,又飘飘荡荡地传出了宫城。
以至于今日早朝时,一堆与孟家不睦的大臣拿着这件事大做文章,说皇后失德惹怒神灵,还狠狠参了孟尚书一本。
可怜孟太傅都快辞官了,还遭人背后嘀咕了好一通,朝堂上吵吵嚷嚷,孟尚书自个儿请了罪,齐昭耐不住,也跟着下旨禁了孟丹卿的足,还罚她抄经书百卷,明日就要供到佛堂里去。
我是不用去问安了,想来孟丹卿现在正在宫里抄经书呢。
酒意渐醒又听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也无心再睡了,便起身问青蕴大皇子现在怎么样了。
「高热退了,人也醒了。」青蕴答道。
既然醒了,今日也无事,我正好去看看他,也正是到了仪妃宫里,见到了仲珏,我才知道他跑去荷花池旁,竟是因为听说昨日是我的生辰,想亲手摘支荷花送给我,却不料脚下一滑,花没摘到,人反而落了水。
我又气又心疼,和仪妃一起陪了他一上午,再三嘱咐他日后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了。
如今仪妃久不承宠,仲珏就是她唯一的指望,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心安。
仪妃也听说了皇后禁足的事,现在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自己的儿子,听见这件事也只是笑了笑,说以皇后受宠的程度,禁足不过是做做样子,堵旁人的嘴罢了。
亦如她所说,经书刚抄完,禁足就解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孟丹卿病了。
这病来势汹汹,太医也束手无策,我觉得这病蹊跷,青蕴这个后宫中的千里眼顺风耳悄悄告诉我,皇后只怕是装病。
「宁阳宫的宫女说,皇后在佛堂供完经书后皇上就去了宁阳宫,一开始两人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就绊起嘴了,听说皇后娘娘还置气说了句什么『你若喜欢乖巧可人的,何必来找我』,皇上也被这句话惹恼了,当场就走了。」
被罚禁足都能心平气和地领旨,禁足解了却吵起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