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蕴说话时方其安就在旁边听着,表情也懵懵懂懂的。
与青蕴比起来,方其安实在稚嫩了些,我忍不住叮嘱他,这些话在筑兰宫里听听也就罢了,出了筑兰宫可就半个字也不能乱说。
方其安急忙点头称是,登时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惹得我与青蕴都笑了起来。
本是青蕴随口一说,我与方其安随耳一听的事,却不想当夜齐昭竟来了筑兰宫。
这次也不是来用晚膳了,而是要直接宿在我宫里。
我想起青蕴白日说的话,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齐昭虽没有提及孟丹卿,可我还是看出了他也同样神思不属。
夜间我躺在他的臂弯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日齐昭陪着我用了早膳,一桌子的菜,他只吃了几口,平日里他最爱的樟茶鸭子更是一点都没动,就连青蕴也发觉了异样,等他走后,青蕴便小声问我:「皇上这是怎么了?」
我看向那道原封不动的樟茶鸭,随口道:「皇后是蜀中人。」
赌了气,闹了别扭,就连自己最爱的川菜也不吃了。
这后宫是齐昭的后宫,他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去不了宁阳宫,他便接连宿在筑兰宫,而孟丹卿也拧巴,就这么一直告着病。
齐昭人在我这儿,心却不在,我看着齐昭那张与平时并无不同的脸,心底竟无端地升起了一股烦躁。
我似乎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却又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齐昭的一缕心意,想要放开,偏又有些舍不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六日,直到在一夜屋外惊雷将我吵醒时,睡在我身侧的齐昭人虽未清醒,胳膊却紧紧搂住了我,呢喃着安慰道:
「卿卿莫怕,朕在。」
原来孟丹卿也怕惊雷声。
原来齐昭已经忘了,我也是怕雷声的。
我无声转身,离开了齐昭的怀抱。
屋外雷声不知何时停了,外面下起了雨,最能安眠的雨声,却让我一夜未眠。
因着我未能入睡,第二天早上起来难免憔悴,就连齐昭也看了出来,更主动提出要为我画眉。
我坐在妆台前,任他熟练地替我描眉,齐昭夸我这些年来容貌一如当初,他见了我,还能瞬间想起当年我与他马场初见的场景。
那时阿兄将我带去了马场,我光顾着给阿兄叫好,一时不慎,扭头直接撞在了齐昭的身上,和他就此相识。
齐昭怀缅往昔,柔情似水后又偏偏藏了把刀子。
他央我去宁阳宫看看孟丹卿,若是她再称病下去,只怕前朝后宫又要非议了。
他拉不下面子去宁阳宫搭台阶,便想着让我去,一如当初在东宫,我替他料理种种琐事那般。
白驹过隙,纵使容颜如昨,也挡不住人心善变。
有些事想通了,就也不必在心底纠缠了。
今日齐昭没有留下来用早膳,像是求了我这件事后有些赧然般,替我画完眉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我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痴痴坐了好一会儿,才叫来青蕴替我挽发。
「方其安呢?」我环视了一圈,问道:「他今日怎么不在?」
青蕴站在我身后,无奈地说:
「娘娘忘了?昨夜是方其安值夜,本来风雨就大,他还偏要守在门外,说是雷声太响,他不守着就不安心,今儿一早我发现他着了凉,就叫他喝了姜汤,回去歇着了。」
方其安竟守了一整夜。
「多给他熬两服药,让他好生歇着。」
「奴婢记下了。」青蕴正用木梳替我梳头,黝黑的长发一梳梳到了尾:「他这人平时看起来还算机灵,但有些时候却又老实得要命。」
青蕴说的,是大实话。
等到梳妆完毕用过早膳,眼见着地上的积水也要干了,我便叫上了青蕴,让她带上那把闲置在库房中的琴,陪我去见皇后娘娘。
青蕴迷惑地轻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取来了琴,又不明所以地陪着我去了宁阳宫。
第7章 .
孟丹卿委实不会装病,只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不言不语,也不见抹点煞白的脂粉,让自己扮得像些。
我进了内殿向她问安,她也不答话,我只好佯装起身,说:「既然皇后娘娘还病着,应是不想听人抚琴了,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我行了礼,叫上青蕴就要离开,瞬息的功夫,床上的人就动了,等到我转身时,身后也隔着被褥闷闷地传来了一句:「等等。」
再回头时,孟丹卿已经坐了起来,小脸俏丽,没有半分病态:「谁说本宫不想的。」
我示意青蕴将琴放到案上,孟丹卿也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我坐过去。
「你怎么来了?」孟丹卿歪了歪头,对着我问道。
「听说皇后娘娘的病久不见好,所以来看看。」
「你也知道我是装病了?」
「满后宫里,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孟丹卿的手撑在床边,听完我的话,耸了耸肩,也不再搭话了。
「皇后娘娘病了这几日,若是平日的头疼脑热,现在也该好了。」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孟丹卿一双眉头紧锁在了一起:「我就是气不过,弓弩的事是我错了,我也认错,可我经书都抄完了,他还要来责怪我没有担起皇后威仪,说我是野蛮脾性,可这皇后的位置本来就不是我要的。」
她说得倒是痛快了,我听进了耳朵里,厉色环视了一圈殿内的宫女,见她们一个个都垂下了头,又让青蕴将她们都带出了去,我才拍了拍孟丹卿的手背,告诉她这些话在宫里不能胡说。
「不是胡说,我本来就不想进宫。」孟丹卿反驳道:「那时我在伯父的府中遇见他,我只以为他是寻常公子哥,人人都不告诉我他是太子,也不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家世,就连他自己也瞒着我,还说是怕我日后见了他拘束,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本想着割舍了这段情谊,可伯父和父亲不肯,他们说我是孟氏的女儿,我只有坐上了皇后的位置,才能光耀门楣,庇佑孟氏。」
孟丹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伸手替她缕好额前的一缕碎发,听她嗫嚅着说自己不但没有庇佑孟氏,反而连累了母族,还不如一直装病避宠,当个木头皇后。
「你若一直称病,把皇上推到了别处,自己失了宠爱,宫外的孟太傅与孟尚书就更心急了。」
孟丹卿咬了咬下唇,看向我的眼睛,正色道:「要是将他推到了别的宫里,我会心急,可他要是去找了你,我心里反而好受些。」
我看着她眸中的光,心底突然有些凄然,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皇上最近食不下咽,眠不安寝,他心里念着你,所以我今天才会来,你若是真顾念我,就不要再装病了。」
我与孟丹卿在殿内促膝聊了许久,最后博得她展颜一笑,说自己明日就不再称病,以后也不在宫里胡闹了。
齐昭托我的事,我做成了。
我拽在手中的那点情分,也终是松开了。
日后他与孟丹卿举案齐眉,我只在筑兰宫当好我的容贵妃。
对着孟丹卿,我也遵循诺言,用她送我的琴,替她弹了一曲良宵引,我抚琴时,她便乖巧地伏在我膝上。
「以前我也学过琴,但后来我气跑了许多老师,母亲就再未让我学琴了。」孟丹卿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猫儿,声音也轻轻巧巧的:「你弹琴这么好听,只怕京都里没人比得过你了。」
孟丹卿话音落地,我便失手弹错了一个音,好在她并未察觉,我才能控制住表情,强笑着说自己只是略通琴艺罢了。
琴艺一绝的人从不是我,真正堪称一绝的那人,十二岁时就曾一曲动京都,就连我的琴技,也是那人教的。
后来她嫁给了二皇子齐晔,我嫁给了太子齐昭,她成了我的皇嫂,闲暇时我也曾与她小聚,她便教我那曲我一直未能学会的潇湘水云。
再后来先皇病重,齐昭主政,二皇子谋逆被诛,我求齐昭保全她的性命,齐昭应了我,她却自焚于府中,连带着自己四岁的孩子,一同殉了二皇子,化作了一捧灰烬。
而今潇湘水云我仍是弹不好,也不敢再弹。
孟丹卿不了解这些往事,我也不愿多提及,一曲毕后我便想要回去了,她起身来送我,却不想刚迈一步就头晕目眩,差点栽了个跟头。
我连忙扶住她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楚,只说自己是头晕。
我叫人请来了太医,才知道她此前装病时,太医来了她也不肯让人诊脉,怪不得太医前些日子连个像样的病症也诌不出来。
孟丹卿疑心自己是不是饿着了,等到半碟糕点,太医匆匆赶来了,才知道竟是自己腹中有了胎儿,
太医诊出喜脉,说了好一串漂亮话,孟丹卿听完太医的诊断,手中的点心「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一时又看看我,目色中满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