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昭!」我歇斯底里地呼喊,却只能在浓烟与火光中看见模糊的人影。
无人回应我。
只与上一次爆炸隔了不到几息的功夫,第二次爆炸的声音就再度响了起来。
震耳欲聋,火光烈烈。
比第一次剧烈,比第一次可怕,也比第一次,无望。
在浓烟中,我的眼睛忽然被方才护住我头的那只手给捂住了,这只手掌心粗粝,好似覆盖了一层茧。
我听见耳畔有人叫我的名字,书云两个字从他的嘴中说出来,沾着鲜血的气息,让我尤为陌生。
他平日都称我娘娘,也叫过几次阿姐,这是他第一次叫我书云,在滔天的火光中,在满殿神佛四溅的残骸中。
大殿的房梁和砖瓦重重砸下,我张了张嘴,想应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就这样听着周遭或微弱或剧烈的哭喊声与碎裂声,在方其安的掌心,沉沉阖上了双目。
第14章 .
在失去青蕴后,我又失去了方其安。
他们俩,一个是为了救孟丹卿,一个是为了救我。
只是孟丹卿死了,我却还苟活着。
我的身上包扎了许多处伤口,右腿也被灼伤了,伤的地方泛起的疼意总是密密麻麻的,仿佛能钻进骨头里。
我感受着这样的痛楚,总是忍不住去想,方其安该有多疼。
旁人告诉我,当时大殿已经成了半个废墟,冲进去救人的侍卫只救出了我、齐昭、和另外两个离门口十分近的尼姑,其余人都葬生火海,无一生还。
救我时,扑在我身上的那人后背已经血肉模糊,大殿的横梁砸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压变了形,可他一手覆在我的眼上,一手死死扣住我的肩膀,侍卫无法,只能砍断了他的胳膊,才将我救了出来。
齐昭离火药爆炸的地方还要近一些,是他身边的内侍总管和其他五六个小太监做了人墙,一层又一层地护住他,才保住了他的命。
我与他双双晕厥,被匆匆送回了宫,如今我醒了,他却一脚踩进了鬼门关,昏迷至今。
我醒过来后,躺在床上足足缓了半个多时辰,无论旁人将那日的场景描述得如何惨烈,我却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似的,脑子里唯一的场景,只剩了满目的火光,紧接着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那片黑暗,是方其安的手掌。
方其安曾说,他拜过许多护佑世人的神灵,却没一个眷顾过他,如今他为了救我,永远留在了那座菩萨慈眉,金刚怒目的华隐寺。
我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而我醒过来的消息不知何时已经传了出去,筑兰宫外,人跪了一排又一排,说要请我出面,主持大局。
我甚至来不及大哭一场,就在众人的恳求声中去了鸿宁殿。
齐昭安静地躺在鸿宁殿的床榻上,他伤得实在太重了,哪怕我凑到他的面前,也只能听见些许微弱的呼吸声。
我问太医,皇上伤势如何,太医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
于是我无力地摆了摆手,让殿内的人都退下,只留下了太医。
等人都走干净了,太医才轻颤着对我说出了实话:
「回贵妃娘娘,皇上伤势过重,微臣已经竭尽全力,但恐怕还是……且就算皇上得上天护佑醒了过来,腿上与右臂的伤也恐难痊愈,还请娘娘恕罪。」
我看着太医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明白这就是最大的实话了。
「本宫知道了,你们竭力尽能就是。」在太医如蒙大赦的目光中,我接着说:「但若是皇上的病情被人传出去半个不该说的字,你应该知道后果。」
「微臣明白。」
我不是医者,我救不了齐昭,所以我只能将他托付给太医,再拖着自己这幅残躯,去护住他的江山。
我差人将聿瑾带来鸿宁殿偏殿,让乳娘和太医一同照料聿瑾,又调来侍卫围住了整个鸿宁殿,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对外只说皇上病情好转,就快要苏醒,使后妃悉数回到各自居所。
安排好宫内事宜后,我亲笔写了一封信,让齐昭的亲卫送去孟府,恳请孟太傅出面主持大局安抚人心,替齐昭镇住动荡的前朝。
最后,我找来了侍卫统领,问他华隐寺的那些刺客如今怎样了。
「刺客死伤殆尽,活捉了三个,已在日夜连审,华隐寺所有人都已经收押关进了大牢,也在逐个审问。」
「那些尼姑中,可有一个脸上有疤的?」
「有,有一个脸上有旧伤的尼姑,山下的守卫抓住她时,她正鬼鬼祟祟想要偷逃,因她形迹可疑,第一个审的就是她,但她什么都没说……」侍卫统领声音一滞,思索了一下,补充道:「她只问了贵妃娘娘您是否……是否还活着。」
说完这句话,侍卫统领就将头埋了下去。
我微微一愣,在华隐寺大殿中的种种场景忽地浮现在了我的脑中,反反复复,像是画卷一样一点点放大铺陈在我眼前,让我刹那间心乱如麻。
我明明端坐在椅子上,却觉得整个房间都在扭曲,颠倒。
「本宫要见她。」在侍卫统领略显疑惑的目光中,我佯装平静地解释说:「华隐寺大殿内的火药可能与她有关,本宫要亲自审她。」
因我腿伤未愈不便去大牢,所以统领特意派人将她押了过来。
我挑了座平日闲置的偏殿,坐在椅子上等人来,不到两刻钟的时间,侍卫就将那尼姑五花大绑地扔在了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脚边这个摔倒在地上,浑身都是鞭印和血渍,嘴也被布团塞住的人,摆了摆手,让侍卫和婢女都先退了出去。
侍卫提醒我这人被抓后屡次想要自尽,所以才用布团塞住了嘴,绑得严实了些,让我小心些。
我点了点头,看他们鱼贯而出,虚合上殿门后,才自椅子上起身,弯腰钳制住了这尼姑的下巴。
她被迫仰头与我对视,我一言不语地取出她口中的布团,接着扭过她的头,擦去她耳边的血迹,最后在她的右耳耳窝中,找到了一颗痣。
眼前的人面目全非,可耳窝里的这颗痣却还在,只是那天华隐寺中匆匆一瞥,我竟没有在意。
只一眼,我便整个人都泄了力,倏地半跪在了她面前,就连腿上伤口泛起的痛楚,我也不在意了。
「如霜……如霜……」我伸手捧住她的脸,声音止不住地打颤:「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你。
怎么会是你。
第15章 .
眼前的人,是曾经冰清玉洁,如霜如月的沈家大小姐,是曾与我同榻而眠,教我琴技的沈如霜啊。
「别哭了,我差点害死了你,你不该为我而哭……亲眼看见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沈如霜的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刀,噗嗤一声捅进了我的皮肉里,我的手脚冰凉,肚子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在疼。
「华隐寺的火药是你布置的?」我说。
「是。」
「长街刺杀皇后的刺客,也是你安排?」
「对。」
我问着早已预见答案的问题,她回答着最简洁明了的答案。
早已自焚于火中的沈如霜没有死,她现在就在我面前,承认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我垂下双臂,颓然靠在了身后的桌腿上,喃喃道:「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死在皇子府那场大火里。」
「是,我本该死在火中,可是我命大,在烈火中醒了过来,侥幸逃了出去。」
我的脑子混混沌沌,有些想不通她的话,僵硬着哑声反问:「逃了出去……你不是,自焚吗?」
听见我的话,沈如霜突然笑了起来,泪水顺着她的疤痕滑落,洇开了血渍,她说:
「自焚?你信吗?云儿,你真的信吗?」
我有些愣住了。
所有人都同我说,沈如霜带着自己的孩子殉了二皇子,从未有人问过我,信不信这件事。
我应是信的,我也曾为她痛哭,为她立碑,可现在她就在我面前,一字一句地问我,「你信吗?」
我无措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怔愣着听她痛苦地向我剖陈旧事。
她说是齐昭给她下了药,做出了她带着孩子自尽的假象。
她说她逃无可逃,只能与乞丐为伍,最后进了华隐寺,怀着满腔仇恨,蛰伏多年。
她说那些刺客其实是二皇子齐晔早年养在别处的死士,是她联系上了他们,后来又特意让他们埋伏在长街刺杀孟丹卿,替自己惨死的孩子报仇。
她还说那块所谓天降祥瑞的石头,也是她假造的,只为了引齐昭去华隐寺,那时齐晔留下的死士经过一场围剿已经死伤殆尽,只剩藏在华隐寺周围的三十余人,绝对不是宫中侍卫的对手。
所以她让余下的死士做出刺杀的喧闹假象引众人注意,使得齐昭滞留大殿之中,自己再趁乱伺机点燃引线,引爆被她提早藏在佛像底下的火药,随后她再从后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