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谢妹妹提点,我知晓了。”不知过了多久,宝钗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妹妹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守诺,绝不会和其他人说。”
  对于黛玉的提点,宝钗再感激不过,她深知,论亲疏远进,黛玉与贾府才是正经的亲戚,更别说薛蟠还做了混账事冒犯于她,她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看着她被撞得头破血流。
  黛玉将杯中牛奶小口啜饮干净,对宝钗的感激不置可否,她说这些话本就不是为了得到宝钗的感激,不过是可惜这样的女子,摊上这样的哥哥,希望她能有个好的出路罢了。
  “宝姐姐客气了。”黛玉微微侧身,躲过宝钗的礼,随即喊道:“鹦哥,宝姐姐衣裳弄脏了,快进来收拾。”
  鹦哥闻言,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只听见宝姑娘笑着说道:“我打扰妹妹许久,又如何能再麻烦妹妹,我瞧着这袖子也干得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水渍,我回家换身衣服便好。”
  说完,宝钗勉强笑着,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连外头湘云喊她都没有听见。
  湘云与黛玉同住在贾母院中的后罩房里,两人房间紧紧挨着。黛玉午间歇晌的时候,湘云约着三春去园子里赏花,此时正好赏花回来,远远地瞧见宝钗,湘云素来喜欢宝钗,觉着她秉性温良,深恨宝钗不是她的亲姐姐,见着宝钗反常模样,她不由担心起来:“奇怪,宝姐姐今天怎么了?”
  “我的姑娘。”翠缕却不在意什么宝姐姐宝妹妹的,她抬头忘了眼天色,笑着说道:“反正晚上吃饭也能见着宝姑娘的,到时候再问就好了,老太太也该醒了,咱们赶紧去前头。”
  翠缕自幼便在湘云身旁服侍,对于湘云在家中的日子看得清楚,史家的叔父和婶母,尽管袭了湘云父母的爵位,但对于这个侄女,只剩下面子情,等到岁数了随便定个差不多的人家,一副嫁妆将她嫁出去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反倒是贾家的老太君,对自家主子还有几分怜惜之意,不若好生讨好着,旁的不指望,说亲时候能帮着掌掌眼,或者帮自家姑娘找个好郎君,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
  听了这话,湘云又高兴起来:“缕儿你说得是,想必现在爱哥哥也做完功课了,我们去老太太屋里正好能找他玩。”
  见着天真烂漫的湘云,翠玉无奈地跟上去,老太君从未有将姑娘许给宝二爷的意思,现在年纪都不算大,还能混着一道玩,再过些日子,也得避嫌,就让姑娘再开心几天罢了。
  “姑娘。”袭人从湘云屋子里拿了个帷帽出来,脚步匆匆:“外头日头那么毒,您快遮挡些,别晒坏了。”
  “不愧是爱哥哥身旁第一贴心人。”湘云调笑着接过,戴在头上,大步往前头贾母的屋子走去,行走间的风将帷帽隐隐吹起。
  黛玉听见外头隐约传来的动静,问了鹦哥贾母的起居时辰,算着也到了时候,便吩咐着雪雁看着屋子,领着鹦哥往老太太院中走去。
  贾母正在鸳鸯的服侍下梳着头发,湘云与宝玉坐在一旁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笑声。
  “外祖母。”帘子撩起,黛玉走近贾母,瞧着鸳鸯不紧不慢地通着头发,示意鹦哥将抹额拿出:“这抹额的绣工必不如鸳鸯姐姐手巧,您就瞧在我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了我的这份孝敬。”
  贾母颤抖着摸着抹额,只觉黛玉过于谦虚,这抹额针线细致、绣工精湛,笑开了怀:“好,好,不愧是敏儿的孩子,你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不过日后万不能为这些小东西费神,伤了身子便不好了,我们这般人家的姑娘,无需靠这针线过活,你动手缝上两针,也就是你的孝心了。”
  黛玉抿唇笑了,盈盈漾出梨涡,这让贾宝玉看得呆了。
  湘云听了贾母的叮嘱,又想起她在家中做不完的针线活,悲从中来,但湘云也知,此时由不得她发作,转头又见着贾宝玉那番痴态,更是生气:“爱哥哥,你刚刚说的读书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不仅黛玉看了过来,就连贾母都格外关心。
  见着贾母藏不住地担忧,宝玉站起来作了个揖:“让老太太担心了,这却是我的不是,请您容我细细禀来。”
  “家中私塾这段时间请了不少名师,家里亲戚都想方设法的想将孩子送进来,可巧,今儿个我回来的路上,见到了宁府那边蓉儿媳妇的弟弟,名唤秦钟的,想入我们家私塾读书,特意求到了我这儿呢,那秦钟生得格外俊秀,瞧着倒是个好的。”
  “慎言。”多少年没有人敢在贾家提秦可卿了,想到那个让贾家掀起风浪的人,贾母眉宇间止不住的厌恶,若非说这话的是她最心疼的宝玉,那人多少要挨番责骂:“秦氏已入了空门,与尘世关系斩断,再不能胡说的。”
  宝玉却不顾贾母的不悦,缠着贾母不断卖乖弄痴,好半天,贾母终于松了口:“算了,看在曾经亲戚的情分上,既然她弟弟想要去私塾,那便让他去,倘若能读出什么名堂,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谢老太太。”宝玉大喜过望,连连缠着贾母道谢,又一刻也等不得的,吩咐晴雯去找茗烟,将好消息告诉秦钟。
  趁着高兴劲,宝玉手舞足蹈地和老太太以及黛玉湘云说着外头的热闹,将贾母哄得喜笑颜开,屋子里只闻欢声笑语一片。
  黛玉静静坐在贾母身旁,时不时也凑趣几句。
  直说到日头开始偏西,邢夫人、李纨、王熙凤、三春陆续到来,伺候贾母用膳,王夫人依然不见踪影,就连宝钗和薛姨妈也直接告病。
  黛玉眼神一闪,王夫人的缺席,大概是做给她看的,说一千道一万,贾府都是黛玉的外祖家,王夫人都是她的亲舅妈,老太太罚了,黛玉就不能再不依不饶地抓着晨间的下马威不放。
  至于薛姨妈和宝钗,黛玉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决定,实在让人好奇。
  一顿饭就在几人的各有心事中吃完,等饭菜撤下,邢夫人领着王熙凤妯娌去旁边屋子另开一桌,自去用饭。
  等用完饭,又和贾母说笑一番,邢夫人便带着儿媳妇、侄儿媳妇以及三春告退离开。
  宝玉一直与湘云说说笑笑,再费尽心思地与黛玉也聊上几句,尽管黛玉只随意回上几句,这也让宝玉格外兴奋。
  直到最后一丝日头消失在天边,夜幕低垂,星光漫天,贾母乏了要去休息,宝玉才停下来,和黛玉与湘云见礼后,往碧纱橱走去。
  这般年岁居然还住在碧纱橱,黛玉眨着眼,对此时颇为惊异,只觉着这家里对宝玉宠溺太过,她却没想到,这只是让她惊异的开始。
  第66章 宫花
  夜间的风凉爽下来,白日的燥热散去,鹦哥与袭人提着琉璃灯,在前头引着路,其余丫鬟婆子将黛玉和湘云护住,往后头走去。
  黛玉与湘云的屋子正好在隔壁,到了屋子门口,二人客气地道别后,各自回屋。
  雪雁早已铺好了床,夜已深,黛玉梳洗之后,换上家常的衣裳,靠着床头随意翻着带来的诗集,雪雁和鹦哥候在一旁,随时等着黛玉的吩咐。
  但黛玉只静静地看着手中书,只偶尔翻过一页。
  白日的喧嚣全部散去,静谧无声地夜里,连黛玉翻动书页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大,这也让旁边屋子房门的开合之声格外明显。
  就连黛玉,都从诗集中回过神来,疑惑地看着门口。
  不等吩咐,鹦哥忙几步走了过去,隔着纱窗看了片刻,笑着回话:“姑娘,是袭人姐姐往前头去了。”
  “袭人,便是那个拨给湘云妹妹的吗?”黛玉回想着,只觉着这袭人在满屋子穿红着绿的丫鬟中,长相不是特别出挑的,唯有一点,周身气质很是沉稳:“这么晚了,她还出去作甚?”
  “回姑娘的话,”鹦哥见黛玉询问,忙仔仔细细地地与她分说:“袭人姐姐服侍主子最是尽心,老太太将她拨给了宝玉,想必是史姑娘睡了,袭人姐姐放心不下宝玉,去前头看看呢。”
  黛玉眉头皱起,宝玉那儿难道就缺了她一个人不成,何至于眼巴巴地大晚上还过去。
  但这是旁人家事,黛玉也不好置喙,她将诗集放下,躺下去吩咐道:“今儿个你们也累了一天,晚上我这儿不用守夜,你们好生歇着。”
  鹦哥不知黛玉习性,犹豫地看向雪雁,雪雁知黛玉夜间睡得轻,不爱有旁人烦扰,她上前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放下:“姑娘,炉子上温着热茶,我和鹦哥先下去了。”
  帐子合上,帐幔内顿时暗了下去,黛玉阖目,安稳入睡。
  黛玉素来便有择席的毛病,尽管已经熏上家中常用的香,却仍是睡得不甚安稳,一整夜睡睡醒醒的,早上晨光微明之时,便醒了过来。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闻婆子拿着扫帚扫着落叶的沙沙声。
  突然这份静谧被一阵喧嚣打破,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黛玉估摸着时辰,并未到在家起床的点,但到底在旁人家做客,总得守着人家的规矩,她便也掀开帐子,踩着绣鞋走到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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