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胤祉身子一僵,终于停下了表忠心之语,将胤祺欲要在他身上使用西药一事说了一遍。
  康熙原本虚弱的眼神瞬间犀利,犹如鹰隼一般瞧向胤祺,却见着最得他信任的太医,正拿了个小琉璃瓶在仔细打量。
  “万岁爷,”不等康熙发难,太医连忙跪了下来,双手高举,捧着这小琉璃瓶,小心翼翼地说道:“微臣曾经见人使用过此药,效果立竿见影,微臣愿意用项上人头担保。”
  反正,康熙再这么下去,离驾崩也不远了,作为康熙的随身太医,估计也躲不过殉葬的命。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还不如豁出去,拼一把,说不得还能有条生路。
  康熙若有所思地看着,与胤祉所想的不同,康熙对于西洋的东西,并不是全然排斥,他喜欢召见传教士说话,御书房里放了个洋人带来的地球仪,上头清清楚楚地画着海外的各个国家,甚至,康熙对于几何都有涉猎。
  对于传教士手中的救命药,康熙也是信的。
  此时情况危急,已经等不及找人试药了,康熙正准备点头,令太医将这金鸡纳霜煎好,给他服用时,帐篷外又传来喧哗之声。
  康熙绷着脸,格外不虞,自钮祜禄家的那小子深夜叫门开始,前来给他问安的将领一波接一波,虽然都被胤祺四两拨千斤的阻了,但这中军御帐,简直菜市场一样热闹,这次不知道又是找了什么理由。
  康熙盯着头顶的帐篷,放空思绪,出神想着。
  然而这次外头的喧哗,却与康熙所想的截然不同,只见一个仿佛在泥地里打滚的人,冲了进来,跪在康熙榻前,从怀中掏出信封:“万岁爷,前线战报。”
  康熙一惊,连忙令梁九功将他扶正,哆嗦着手将信封拆开,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康熙的手中,他一目十行,匆匆看过,手哆嗦地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康熙哀恸地喊了一声,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梁九功连忙将康熙扶住,颤抖着手在他鼻子下试了鼻息,稍微放松下来,立即将榻前位置让开,让太医诊脉。
  胤祺与胤祉的争论,也被迫停下,他俩抱臂,一人站着一边,两人中间,是康熙手中脱手而出的那封战报,上头赫然写着:“乌兰布通大破噶尔丹,噶尔丹诈降逃脱,佟国纲战死。”
  第117章 两地
  大喜大悲之下,康熙一口气堵在心口,晕厥了过去。
  随侍在侧的太医哆嗦着,颤巍巍的把脉,胤祉与胤祺也止了争吵,沉默地望着躺在榻上,呼吸微弱的君父。
  “主子,”须发皆白的太医将手从康熙的手腕上挪开,胤祺眼尖的发现,无论如何害怕依旧稳定的手,这次也开始颤抖,不详的预感愈发浓烈,胤祺脸上的神色愈发冷硬。
  “皇阿玛情况如何?”胤祉见帐篷中被沉默笼罩,他扯开脖颈间的扣子,让自己能够呼吸,随即急切地询问。
  太医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深深地伏下身子:“万岁爷脉象薄弱,随时可能有不豫之事,臣才疏学浅,实无他法。”
  太医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回荡在胤祉的耳旁,他不敢相信,他心中如同神祇一样的君王,竟然会有如厮虚弱的一日,甚至被太医下了死亡的预言。
  胤祉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左腿将右腿绊住,狠狠地摔在的地上。
  “五弟,”胤祉虚弱地看着胤祺,眼神软弱而涣散,见着犹自站立的胤祺,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他从嗓子中挤出气音,求助般呻.吟着。
  胤祺依旧抱着他的长刀,手背上的青筋迸出,他脸上的神色格外坚毅,犹如青山耸立,在这些由于害怕、惶恐,已经抽泣的人的眼中,好似定海神针一般,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太医,”胤祺咬着牙,声音好似沁了寒冰,声声如玉碎,干脆而果决:“给皇阿玛用那个药。”
  具体什么药,胤祺没说,帐篷中的人却全都明白。
  胤祉低下去的头骤然抬起,他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最终失力般的将头低了下去。
  谁都知道,死亡从来不会因为某个人的身份、地位而放过他,大清最好的大夫都为康熙诊治过,开出的方子康熙喝了并无作用,显见着性命垂危。
  这个时候,胤祺什么都不做,也无可指摘,毕竟他已经将康熙交代的差使完成的很好。
  洋人的新药,大清朝的贵人们无人用过,也不知效果如何,若康熙依旧没有救回来,时候推诿责任,很可能将康熙之死归因为这海外的药物。
  胤祉想阻拦胤祺,不愿见他再惹一身腥,到底还是由于心中那薄弱的希望,止住了劝解,他没有勇气做这个决定,却又怯懦的想要尽最后一份尝试。
  胤祺的决定,确实让胤祉狠狠松了口气。
  罢了,若胤祺真的被斥责,大不了日后多关照他几分,胤祉暗自叹息着,做了决定。
  胤祺却没有精力再分给胤祉,他令太医将药炉搬来,亲眼见着太医调药。
  得了胤祺的命令,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破罐子破摔,不停颤抖的太医止住了哆嗦,他的手重又恢复了平稳,他脸上的瑟缩也尽数退去,变得平静而淡然。
  太医用银匙从琉璃瓶中小心地挑起了粉末,放在黄铜称上,称出二钱的量,随即又取来上好的黄酒,放在炉子上加热,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时听不见一点的声音,碳火轻燃,黑色的炭逐渐被火焰吞噬,只留下灰黑的余烬。
  没多久,黄酒便到了温热,太医稳稳地将称上的药粉倒入酒中,就连一粒粉末也没放过,象牙镶金的筷子在酒中搅拌,白色的药物迅速溶解。
  梁九功立即躬身走了过来,轻巧地将那鎏金碗接过,到了这个时候,梁九功也镇定了下来,他咬着牙,破釜沉舟般的一步一步走到了康熙身前,仔细地将药酒一滴不漏的喂入了康熙口中。
  康熙将这碗和着药的酒吞下,咕哝一声,扭过头去,又陷入了深睡。
  “太医,这...”梁九功犹豫地看着太医。
  太医走上前来,仔细地为康熙把脉,然而金鸡纳霜并非神药,没有立竿见影的效应,太医手指下的脉搏依然虚弱,唯一的好消息可能就是,这脉搏并不比服药之前更弱,好歹维持住了现状。
  太医长长舒了口气,他从榻前站起,躬着腰说道:“人事已尽,只听天命。”
  草原上的风更加猛烈,站在帐篷里都能听到狂风卷积着,撞上帐篷的声音,帐中之人的心,也随着这声音而砰砰作响。
  所有人都在祈祷着,西洋人所谓的神药,能够将大清的帝王救回来。
  中军帐中陷入寂静,唯有胤祺抱刀的身影,站在帐篷门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格外冷清。
  翌日,胤祺以噶尔丹逃走为由,令人将中军的营帐封闭,任何人不许私自出营,更不许与外界传递信息,若被抓到的,当场斩杀。
  康熙病重的消息,被胤祺用强力的手腕牢牢的封锁住,就连中军帐中的一般将领都不知晓此事,更别提右军的福全和左军的常宁。
  福全尽管将噶尔丹击败,但由于他的疏忽,亦将噶尔丹放走,更别提还搭上了康熙母舅佟国纲的性命,为了戴罪立功,他将全副心力都放在了练兵之上,只想着再遇到噶尔丹时,将他一举擒获,以雪耻辱。
  至于常宁,更是由于怯战而失了先机,他躲在左军中,只恨不得康熙越晚想到他越好。
  一时间,西征的队伍难得的静了下来,各自收拢部队,等待下一次的战役。
  “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啊!”夜半,在冰凉的月色下,兵卒发出叹息之声。
  “什么时候才会回京啊!”京中,许多人也发出了相似的感叹。
  就连军中都不知晓康熙病重,为了稳定人心,京中更是无人得知此消息。
  留在京中的大臣们,只知道太子奉诏侍疾,没多久却又遣送回来,回京后再也不行监国之事,只在毓庆宫中闭门不出。
  朝政大事悉数送去蒙古,待帝王亲阅,没多久,便积攒了许多事情悬而未决,虽说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但到底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不少人由衷地发出感慨。
  黛玉在与胤祺看到的同一轮明月下,也思索过这个问题,但她到底未做小儿女态,只吩咐着雪雁,将给胤祺新做出的厚衣服收拾妥当,又将新得的药材收了一大包,并着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度,等着胤祺送信之时,让人将东西捎给胤祺。
  然而这次胤祺的信使却来得格外慢。
  自胤祺出京之后,他便以半个月一封信的频率与京中写信,收件人当然就是黛玉,或是路边见到一株独自盛开的小黄花,或是翱翔天空的雄鹰,抑或是草原的广袤、大漠的苍凉,胤祺将所见之景全部写在薄薄的信纸里,递给了黛玉。
  然而黛玉却从胤祺愈发沉重的笔触中察觉到了战争的冷酷,感受到胤祺愈发萧索的内心,两人相隔千里,无法见面,黛玉有心劝解,又觉落在纸上的字过于轻薄,遂只在信中与胤说着京中趣事,或者是这家的公子与那家的少爷为了一只画眉,在街上大打出手,抑或是哪家院子里又得了什么稀世的花树,盼着用这些日常的小事,冲淡胤祺内心的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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