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一口蜜水下去,从喉咙暖和到了肚子,王熙凤只觉得她的精气神重又回来了,之前的心灰意冷随着这蜜水入腹全消失不见。
她不耐烦平儿慢吞吞的动作,劈手夺过杯子,一饮而尽,破口大骂:“我再宽心,让他们一个个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清脆地声音响起,平儿缩了缩手,藏住被王熙凤拍红的手背,苦笑着道:“你就是吃了争强好胜的亏。”
高昂着头,青色的绸缎衬得王熙凤脸色如同青白相交,她冷笑道:“我还没咽气,我看谁敢在我面前放肆。”
平儿知苦劝无用,只能叹着气为王熙凤揉着额头,为她舒缓些身体上的疲劳。
贾琏仍在京中,任王熙凤有千般计谋,也使不出她的手段,她压着心里的怒气,耐心地等着。
等着等着,贾赦本要交给贾琏的差事不知为何迟迟未给,王熙凤心火难忍,正要爆发时,却接到了黛玉的帖子。
原来是钮祜禄贵妃已经移灵,贾母等人也有回了家中,黛玉也终于有了功夫搭理贾府。
贾母年岁已高,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小病了一场,在家里躺了几日,黛玉得了消息,忙令人包了上好药材,亲自送来了贾府。
黛玉的母亲贾敏本就是贾母最喜欢的女儿,贾母本就喜爱这像贾敏的外孙女,等到黛玉嫁给胤祺,成了阿哥福晋,黛玉立时便一跃而起,成了孙女中的第一得意人,除了宝玉,再无人比黛玉在她心里更重要。
听见黛玉过来的消息,贾府上下都在门口恭迎着,黛玉踩着小杌,披着大红色狐狸毛斗篷,弯腰从马车上下来。
一番见礼后,黛玉笑着将贾母扶起,搀扶着她往院子走去,其余人均跟在她的身后。
能被阿哥福晋亲自搀扶着,即使这福晋是她的外孙女,贾母也觉得这是道不尽的荣耀,她红光满面,神采奕奕地拄着拐杖,再也半点病容。
等到回了屋子里,黛玉将药材送上,贾母眼前一亮,拿着药材仔细打量:“这难道是前些日子里京中火热的那个洋人药?瞧着确实与我曾经见过的不同。”
香炉里的沉香汨汨燃烧,香味被厚重的帘子挡着,将屋子里的香味弄得更加浓郁,黛玉闻着这沉沉的香料,笑吟吟地说道:“老祖宗好眼力,一眼就瞧出来了。”
贾母被奉承地眉开眼笑,她指着手中的药材对其他人说道:“小可怜们,这些年家里的光景不如往年,多少好东西都没见过,以前我小的时候,家里库房里也收过几支好人参,鹿茸,嫁人的时候,我额娘心疼我,特特给我当做压箱底的嫁妆,现在还在好好收着呢。”
邢夫人眼神一凝,王夫人捻着串珠的手一顿,其中意思,只有自己知道。
就连迎春,探春,惜春姐妹,她们从贾母的追忆中感受那个不曾见过的美好年代,都心绪不一。
如迎春,只是单纯的入了耳便散,探春则想着若她在那时候,想必能更多的发挥她的一身本事,至于惜春,她冷笑着,心里不断讽笑,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贾府的这富贵日子,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惜春只觉满府都是糊涂人,就连手腕最强的王熙凤,也是个看不清的,唯一一个还算明白的,也就是嫁出去的黛玉了。
可惜贾家没这福气娶到黛玉,不然贾府说不准还能再续些时日的荣华富贵。
不过,看着贾府里那一堆男人,惜春嘴角冷笑更甚,那些人哪个人配得上黛玉,黛玉若嫁入贾府,才算一辈子都毁了。
但不管这些人心里有什么盘算,都与黛玉无关,她又关心了贾母一些时候,才在贾母笑眯眯的眼神中,离开了贾母的屋子,去找王熙凤叙话。
贾府诸人只恨和黛玉不够亲近,见她与王熙凤交好,只有高兴的道理,下人更是殷勤地带路。
没多久,黛玉便到了王熙凤和贾琏的小院。
黛玉刚进这院子,就觉得这屋子比她上次来时候,大有不同。
与之前相比,这屋子看起来更加孤冷空寂,一个个的丫鬟,连呼吸都不敢用大了力气,唯恐招惹了主子的眼,引来责罚。
就不与王熙凤管家时候,人流如织相比,就说之前王熙凤养病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的死气沉沉。
平儿勉强笑着,将厚重的帘子掀开,冬天冷冽的风一吹,帘子重重地砸在墙上,不仅平儿,就连黛玉心里都有种不祥之感。
匆匆走进里屋,黛玉只觉得一股热意扑面而来,她侧过身子,咳嗽连连。
“哎哟,你怎么来了,都没有和我说,我这也没个准备。”王熙凤强撑着身子,笑着对黛玉说道。
随后她一回头,连声吩咐说道:“没见着福晋来了吗,还不快将那暹罗国送来的玫瑰卤子泡水送上来。”
说着,她见黛玉脸上被呛红,又招呼着丫鬟将屋里的窗户打开通风。
窗户木框一开,呼啸的冷风立时卷入,将屋子里带着辛涩苦味的空气一卷而出,也将屋子里的暖意卷了出去。
黛玉忙招呼人将窗户关上,又将王熙凤压在枕头上,连声说道:“你快躺下,若因为我的到来,让你的病加重了,那才是我的罪过。”
手一松,王熙凤瞬间软倒在榻上,她喘息几声,强笑着说道:“我们娘儿俩素来交好,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我这些日子病得七荤八素的,你多担待我几分。”
“你呀。”王熙凤胳膊上的丰腴早就不见,她抓住黛玉的手,滑落的袖子中,露出的胳膊上骨头咯人地疼,黛玉心疼地眼泪都掉出来:“你就是操心太多了,这么大的荣国府,缺你一个不少,只有你自己才会心疼自己,你好好养着身子,这才是正理。”
王熙凤面黄肌瘦,被黛玉这么一关心,只觉得数不尽的心酸,她半真半假的哭道:“阖家上下,就福晋你待我有着真心,我以为我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结果一个一个的,都恨不得我早点死。”
说着,王熙凤将贾琏与尤二姐一事说出:“那等子下作的娼.妇,勾勾缠缠的一日也离不得男人,二爷这人不管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屋子里拉,哪里有个真心,那尤二姐我就等着她有个什么好下场。”
到底王熙凤还是将贾琏偷娶一事瞒了下来,不知道是为了她那可笑的面子,还是为了证明贾琏对尤二姐不过是玩玩。
贾府的家事,黛玉不方便多言,她温柔地看着王熙凤,水一样的眼神里,这份温柔却流入了王熙凤心中。
她被贾琏冷落,被人算计,好像都不是事,她这几日苦等贾琏不回来的心灰意冷,好像都不再存在,她咬着牙,哼笑着:“不过我是什么人,她们想当二奶奶,还早着呢。”
黛玉心里一跳,她本不想多言,但瞧着王熙凤那凶狠地神情,只觉得她心思要往偏了走去。
到底还是怜惜王熙凤的,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我们好了这么多年,若你认我的这份交情,我说的话你听了别恼。”
平儿立即对四下使个眼色,将其他的丫鬟们都挥退,黛玉随身的丫鬟,更是早就被留在了屋子外头。
王熙凤斜斜坐着,精神头好了几分,她叹气说道:“如今也只有你对我说几句实话,我知你是真心为我好,有话你只管与我说,我再为这恼怒,这成什么人了。”
汤药的味道卷土重来,黛玉闻着这苦涩的味,只觉得更加难过,曾经王熙凤与贾琏,也是有过两小无猜的日子,青梅竹马如何闹到现在这个地步。
“要我说,琏二哥这人,惯来就爱贪花好色,今日有尤二姐,你将她处置了,说不准明儿个还有赵大姐,钱二姐的,难道你一个个的都这么防着不成。”
被黛玉直接的话刺得心脏直疼,但王熙凤知道,黛玉说得是实情,她也答应了绝对不会恼怒,便忍住了心里的愤愤,仔细听着,唯有眼中露出的凶光,告诉了黛玉,她真的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的打算。
黛玉只做不见,她握着王熙凤的手,继续说道:“依我的主意,二哥他这性子是拗不过了,你这个脂粉堆的英雄,何必将眼光放在后宅里,这府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瞧着花团锦簇的,实际上不过是个空架子,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
“你的意思是?”王熙凤惊疑不定地看着黛玉,黛玉点了点头:“你的才华,放在后宅中到底可惜,反正那尤二姐能让琏二哥收了性子,你就当做找个人陪着琏二哥,让他别出去胡闹,你自己去外头看看,不拘做些什么,能赚来银子,你看琏二哥会不会求着你,敬着你。”
王熙凤心神一动,她试探着说道:“我曾经听人说有个叫印子钱的东西,最是高利。”
窗外的冷风突然加大,没有扣牢的窗框骤然掀开,厚重的木板砸在墙上,将黛玉吓得一跃而起。
“你在说什么胡话,”黛玉指着王熙凤斥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比起旁人,已经得了太多好处,不论做些什么,总能赚到些银子,你没看你家三姑娘管家的时候,都能想出将园子里的出息承包给嬷嬷的法子,一年也是两百两的银子,哪里到了要赚那黑心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