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顾珩取了方帕给她擦擦唇角,莞尔一笑:“跃跃喂我用粥,我给跃跃擦嘴。”
  孟跃眸光偏移,避开顾珩的目光,一勺一勺喂他,顾珩像个孩童那样张嘴叼住勺子,目光盯着孟跃的脸,缓缓把勺子吐出,慢吞吞嚼食着肉粥,他看见孟跃小巧的耳垂,渐渐染上绯色,微微勾唇。
  午后,孟跃撤了小桌,车内空间更宽,她让顾珩平躺着歇下。
  “你也睡。”顾珩道。
  孟跃拒了,她半坐在顾珩身侧,看着青年的睡颜,顾珩说话时,眼睛明亮不觉有甚,此刻那双漂亮有神的眼睛再次闭上,苍白面色一览无余。
  连唇色也淡了。
  孟跃抬手抚过他的脸,她不知道顾珩在查出是他哥哥们想要毒死他的时候,心中是何感受。
  吃不好睡不好,顾珩在病中,她离宫不回,孟跃都不知道顾珩怎么熬过来。
  而穆延来寻她,告诉她关于顾珩的病况,她是怎么回的?
  她以为顾珩在故意示弱,博她可怜,叫她心软回头,所以她义正言辞拒了,还扯出一堆大道理。
  ……愧疚如潮水包围她,这情绪压抑太久,此番寻着突破口,掀起滔天巨浪,将孟跃的理智淹没。
  而这复杂的情绪中,孟跃也不知道是愧疚怜惜,是后悔心疼,还是旁的。
  她分辨不清了。
  喉咙里犹似塞了棉花,呼吸不得,吐出不得。
  她腰间的伤处也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受不住,孟跃和衣躺下,她偏头看着顾珩的睡颜,无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鲜少后悔,可当初若知内里,她一定会采取更柔和的方式。
  她闭上眼,马车轻晃,如幼儿的摇篮,孟跃心力交瘁,不知不觉睡下,等她再醒来,已是深夜。
  车帘左上角搁了盏暖灯,灯罩上画着猛虎嗅蔷薇,生趣明媚。
  孟跃想起来,顾珩很喜欢老虎,他小时候穿着兽装,学老虎嗷呜嗷呜叫。
  “你醒了。”顾珩半坐在她身侧,青丝半挽,身披月色斗篷,灯光映着他清丽的眉眼,很有几分面薄春山,身若拂柳之态。
  孟跃眸光顿了顿,飞快收回视线,这才发现身上裹着百蝶穿花羊毛毯。
  顾珩扶她半坐起身:“先用饭,再喝药。”又道:“等会儿我让齐妈妈上车给你换药。”
  孟跃轻轻应了。
  第53章
  “驾——”
  一列轻骑踏过山路,直抵灵华寺山门而去,打头的手持腰牌:“天子近卫行事,住持来见。”
  几个呼吸的功夫,年过半百的住持行至正殿大堂,双手合十:“见过长史,不知长史所为何来?”
  “十六殿下何在。”
  住持亲领,带人前往后山,潘长史疑惑:“十六殿下为何不在庙里居住。”
  “长史有所不知,前几日庙中闯进流寇,十六殿下不慎受伤…”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抵达后山院落,见两名护卫侍立左右。
  潘长史道:“我等奉命迎接十六殿下。”
  院门从里打开,十六皇子一身玉袍,外罩浅色斗篷,乌发半挽,斯文病弱。
  潘长史眸光闪了闪:“殿下伤了?下官这就派人为殿下医治。”
  十六皇子摇摇头,温声道:“不必麻烦,本殿已经看过大夫。”
  “此言差矣。”潘长史道:“殿下千金之躯,若有三长两短,下官百死难辞。”
  半个时辰后,老大夫为十六皇子重新包扎伤口,叮嘱他按时用药,莫碰生水,十六皇子温柔笑道:“多谢老先生,我记下了。”
  老大夫多看他一眼,见他金质玉贵,却这样和气可亲,有些受宠若惊,临走了又多嘴两句,“殿下虽未伤及心肺,但也伤了皮肉,若非必要,莫要奔波。”
  这话不知是说给十六皇子听,还是给潘长史听。
  老大夫离去后,潘长史向十六皇子告退,退至院外。
  左右从属询问:“现下当如何?”
  潘长史默了默,当机立断:“一半人手保护十六皇子,其余人随我回京复命。”
  院外马蹄声远去,院内内室,孟跃对十六皇子目露欣赏:“你倒是会顺水推舟。”
  孟跃几乎可以想见,潘长史回京复命后,十六皇子庙遇流寇作乱,险些丧命之事,得稳稳扣在六皇子头上了。
  顾珩笑而不语,在榻上给孟跃剥鲜核桃。
  孟跃在他对面坐下,食指点了点小桌,“所以,尊贵的十六殿下,您是如何未卜先知自己会受伤,提前安排了一场流寇作乱的戏。”
  那时顾珩在江南,他受伤的前一夜,庙里闯了流寇。
  顾珩抬眸,双目圆睁,四分无辜三分清澈,还余三分委屈。
  “我哪晓得自己会受伤,当时只想着制造混乱,浑水摸鱼罢了。”
  孟跃不语,顾珩微微垂了眸,薄薄的眼皮遮掩大半眸光,似雾笼月,月辉削减,暗淡了下去。
  两人僵持着,良久,孟跃轻叹一声,“核桃不剥了?”
  顾珩抬眸,眸光又亮起来,“剥着呢。”
  鲜核桃剥了外衣,白生生的核桃仁清甜脆口,香满唇齿。
  孟跃咽下食物,问:“你打算在庙里待多久?”
  顾珩顿了顿,认真思忖:“等其他皇兄把六皇兄这尊大佛送走罢。”
  十六皇子遇刺的消息传回京城,潘长史跪在御前:“臣着大夫为十六皇子号过脉,臣也亲自看过,十六皇子确是受了伤。据说是流寇进庙,十六皇子开始以为是普通流民,心生怜悯,不疑有他,谁知一人持双刃匕首刺来,十六皇子避无可避,只能空手握刃,方逃过一劫。”
  承元帝黑了脸,强压怒火挥退潘长史,洪德忠瞅着帝王神色,小心翼翼道:“圣上,这或许是意外。还是六皇子提醒您派人去中州的。”
  “是啊。”承元帝行至殿门前,看着灰暗天色,“潘长史说,根据十六的伤势恢复来看,他伤了有数日。按时间倒推,就在六皇子劝朕派人去中州前后,真是巧了。”
  如果十六不是受伤而不得不在庙里修养,而是因着遇袭,为防下一次刺杀,遂离开寺庙,事后十六向他解释,他是否会信?
  “六皇子确实聪颖,可惜用错了地方。”承元帝闭目,心中有了决断。
  次日圣旨赐下,皇六子稳重可靠,可堪大任,封为桐王,即日奔赴桐州,钦此。
  传旨太监叹道:“六殿下,圣命已下,您接旨罢。”
  六皇子牙关紧咬,红着目,一字一顿:“儿臣,领旨!”
  六皇子府一片悲声,惠贵妃听闻圣命,险些昏过去,在勤政殿外跪求:“圣上,桐州千里之遥,山多瘴气,蛇虫出没,炎热无比,您把皇儿封去桐州,是要他的命啊。”
  “圣上,求您收回成命,圣上——”
  惠贵妃钗落髻散,额间一片血色,“圣上——”
  殿门打开,洪德忠从里而出,惠贵妃眼中浮现希冀:“洪公公,劳你通传,我……”
  洪德忠低声道:“贵妃娘娘,您莫如此了。天子金口玉言,您晓得的。”
  惠贵妃跌坐在地,少顷,眼睛一翻,生生晕死过去。
  承元帝到底不算太无情,令六皇子离京前和惠贵妃见了一面。
  六皇子府外,惠贵妃几乎哭成泪人,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此去一别,不知我们母子何日再见。”
  “皇兄……”八公主泪如雨下。
  六皇子双目通红,深吸一口气,压下离别的不舍,低声叮嘱母妃和妹妹:“顺贵妃母子狡诈,你们要小心。”
  连串脚步声而来,六皇子寻声望去,太子打头,身后跟着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神情悲痛的十三皇子,难过的十五皇子,以及看好戏的十七皇子。
  三年限期已过,十七皇子解了禁,已经出宫建府,就在十六皇子府旁边。
  六皇子看向十五皇子,目光复杂,他看错了十六,怕自己再次看错了十五。于是六皇子不理会十五皇子。
  太子拍拍六皇子的肩:“天降大任,总要受些苦难,本宫相信六弟能将封地治理的焕然一新。”
  六皇子冷笑,“承太子吉言,我有今日,少不得太子……”他目光从四皇子四皇子八皇子等人一一看过去,咬牙切齿:“以及诸位兄弟厚爱。”
  太子眯了眯眼,随后一笑了之,一个出局的废物,何必计较。
  太子露过面,转身欲走,却听六皇子道:“你以为是你们逼我至此,其实是……”
  一众皇子疑惑看来,六皇子话至嘴边,忽然止了声。
  他在父皇跟前挑明十六的真面目失败了,为何还要提醒这群人?
  若太子他们信了,他被不声不响的十六打败,难道是光荣之事?
  若太子他们不信,他更是自取其辱。
  且不论太子他们信不信,他今日话出口。传到父皇耳中,恐怕更让父皇厌恶他。
  六皇子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神情渐渐平静,他看着太子,眼里罕见的露出笑意:“臣弟这就走了,惟愿皇兄年年有今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