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孟跃实在没地儿坐,只得坐床尾,背抵着墙,听着屋外的雨声假寐。
  滴答滴答——哗啦啦——
  稚嫩的童声在脑海中盘旋,一片白茫茫中,嫩生生的小脸浮现,小团子蹦蹦跳跳,拽着孟跃的手,张着小嘴模拟雨声。
  如果不是孟跃拦着,小团子还想在雨中蹴鞠。
  然而那场大雨还没散去,小团子抽条成了青年,五官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圆溜溜的眼睛变窄了,更加凌厉。鼻梁也变挺了,下颌的线条更分明……
  孟跃睁开眼,眼前灰扑扑的屋子,还带着一点点霉味。
  她用手扶了扶额。思念无声,总在不经意间想起顾珩。
  前朝后宫都非善类,他一个人能否应付的过来。
  屋门被叩响。
  孟跃瞬间收敛情绪,平静道:“进。”
  杜让端了一碗热水进屋,狭小的屋子勉强容下两个成人,“天冷,孟姑娘喝些热水暖暖。”
  孟跃不忍拂他好意,接过碗喝了两口热水,杜让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躺着肉干。他递给孟跃,孟跃打趣:“杜君不愧是大商人,身负百宝袋。”
  她相貌俊而冷冽,不言语时很是生人勿近,但笑起来的时候,仿若冬雪消融,春日的阳光都洒向人间,令人感到温暖安心,从而忍不住想要靠近。
  杜让心跳的有些快,别开眼,但很快目光又落回孟跃脸上,然而孟跃已经止了笑。
  杜让心里有些失落。他其实传达消息后,就完成使命,不必跟着跑这一趟,平添危险。
  可是孟跃在这里,他的脚忽然就有了自己的主意般,跟着来了。
  “孟姑娘,我能否坐在你身边?”杜让问。
  孟跃颔首,拍了拍身边地方,这么轻微的举动,木板床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孟跃怀疑自己多动一下,是不是要把这木板床给坐塌。
  这什么木头,也忒脆了。
  屋内腾的起了亮光,杜让举着火折子,半蹲着照着木板床,“这瞧着像是桐木,虽轻却韧,但因着指甲掐上去都能落印子,不大受人喜欢。”
  孟跃笑了笑:“你还懂木头。”
  “略懂皮毛。”当初因着先太子之事,石家被斥责,杜氏趁机吞了石家一部分漕运。水上行船,自然要懂木头,否则被人坑了都不晓得。
  既然知晓了是什么木头,杜让便在孟跃脚边,席地盘腿坐,孟跃不太赞同:“地上凉,快起来。”
  “我正值壮年,火气旺,不惧这点凉意。”杜让向孟跃的方向举着火折子,多允她些亮光。
  屋外大雨磅礴,恍恍然将一切都隔绝了,天地间只有这间小小的屋子,只有他们二人。
  烛火跳跃,屋里的一切都晕了一层朦胧的光,从杜让的目光仰首望去,能看见她一截雪白的颈子和好看的侧脸。
  他的目光太炙热,孟跃想当没瞧见都不行,她不是不通男女情爱之人,约摸猜到杜让的心思。且不提她与顾珩两情相悦,纵使没有顾珩,她也无意杜让。
  孟跃心中措辞着,怎么与杜让说个明白。
  但无论哪种委婉说辞都不如据实以告,于是,孟跃开口:“杜君,其实我心里已经有……”
  屋外忽然传来犬吠,三长一短,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孟跃单手拎起杜让,大步出了屋。屋主人很是紧张,孟跃用土话吩咐:“藏好。”
  她取了蓑衣斗笠戴上,大步往外去。
  谁也没想到山匪会此时攻村。
  雨珠噼里啪啦打在身上,震耳欲聋,几滴雨珠斜飞脸上,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雨太大了。
  孟跃忽然明了,大雨滂沱,山里只会更冷,难怪山匪忍不住攻村。
  忽地她目光一顿,雨水蜿蜒而下,微微泛红,空气中好像都有了血腥味,又转瞬被雨滴打落,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杜让神情凝重,“孟姑娘,这……”
  孟跃寻着犬吠声而去,一路到村尾,陈颂他们正与几十个山匪激战。
  杜让眼前一花,孟跃已经疾步逼近山匪,手起刀落,贼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惨叫一声倒下。
  陈颂诧异望来,对上孟跃冰冷的目光,头皮一紧。
  他怔愣的片刻,孟跃与山匪双刀相接,兵器摩擦时带来刺耳的刮擦声。
  对方双目赤红,盯着孟跃叽里咕噜骂了一句,双方交错退开,贼人的身影几乎抵孟跃两个,犹如一座肉山。
  这在时下真是少见的壮汉。吴二郎跟他一比,都衬托的秀气了。
  杜让心急,持刀就要迎上去帮孟跃。却被另一山匪挡了道,吴二郎和陈颂也十分焦急,可一时脱不开身。
  大雨加身,模糊了视线,只能凭借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血腥味,判断又有人倒下了。
  倏地,肉山般的壮汉惨叫一声,陈颂离孟跃最近,快速奔去,惊觉贼人捂着眼睛,那里扎着一支短小精悍的弩箭。
  他还没反应过来,孟跃趁对方吃痛疏忽的空间,快步靠近,一刀砍断了半个脖子,血呼啦一片。
  陈颂:!!!
  不怪他一直辨不出雌雄,这哪里像女娘了啊喂?!
  第113章
  山匪愈发多了,众人心头一沉,吴二郎和杜让同时急唤道:“郎君孟姑娘,快走!”
  话音落下,他们身前的山匪茫然垂首,看着心口的利箭。
  剧痛从心口蔓延,激的他们面色扭曲,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兵力。
  数箭如雨,眨眼间结果了山匪性命。
  吴二郎几人有些尴尬,幸好雨水遮掩了,方才他们与山匪激斗,一时忘了他们此行不再是寥寥数人,而是有朝廷轻骑。
  孟跃留了一个活口,将人带进屋子,屋主人早躲开去了,他们一行人进入,顿时将堂屋挤的满当。
  还不等孟跃询问,那人就操着一口蹩脚官话,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都说了。
  他是家中幼子,姓陆,名宝儿。年十六,上头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因着平日不着调,很受兄弟们闲话,于是立誓出人头地,叫家里人刮目相看。
  然后他就被骗了。
  “……我们被赶进山里,每天只一顿干的,却要干活还要操练,比牲口都累…”陆宝儿说到伤心处,涕泗横流,对着上首的孟跃哐哐磕头,“不要杀我啊,我真的没杀过一个人,我也不想攻村,但是我不跟着来,我就会先被他们杀了……”
  陈颂嘴角抽抽,用江州话蛐蛐他:“你也是个男儿,怎么哭哭啼啼。”
  陆宝儿抽噎着:“男儿怎么了,男儿也是人,砍你一刀,也是要流血的。”
  陈颂:………
  下一刻,陈颂被人抱住大腿,陆宝儿眼泪鼻涕糊他一裤子,“老乡,救救,救救命。”
  陈颂嫌弃死了,要挥开陆宝儿,谁知陆宝儿的双手跟钳子一般,死也不松手。
  “行了。”孟跃开口,“陈颂看着他。”
  陈颂:“哈?!”
  不要啊!!
  陆宝儿顿时擦干眼泪,呲溜儿站陈颂身侧,给他捏肩,狗腿兮兮喊“颂哥”。
  杜让见状若有所思,孟跃起身去村里巡逻时,杜让跟上去:“孟姑娘,你怎么看出陆宝儿不是个坏的?”
  孟跃回忆了一下,随口道:“大概是他太怂了。”
  陆宝儿在人群里举着刀装模作样,有个风吹草动,蹦的比兔子还远。最重要的是眼神清澈,单蠢,亡命徒一般不会伪装成这样。但也不排除万一,仔细盯着就是。
  孟跃一行人冒雨在村子附近搜查,陆宝儿的话能信,但不可尽信。
  雨停后,孟跃跟着陆宝儿找到山匪之前的藏身处,除了一些废物,没有旁的。
  陆宝儿躬着腰,上前讨好道:“头儿,我或许知道其他山匪去哪里了,您看能不能记我一功啊。”
  孟跃挑眉,反问他,“你知不知道你是戴罪之身。”
  陆宝儿猛猛点头,随后又道:“但是瑞朝律法有言,被胁迫者,罪轻一等,头儿,您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呗。”
  陈颂心道这陆宝儿真是个厚脸皮,但细细琢磨,他的话又确有几分道理。
  有了陆宝儿带路,孟跃他们很快找到其他山匪的痕迹,与当地官府联合,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消息很快传入桐王府,探子道:“…打头的是个年轻女娘,有人唤她孟姑娘。”
  桐王双手倏地攥紧,孟姑娘……
  他脑海中浮现一张冷静从容的脸,时隔多年,桐王惊讶发现,他竟然还清晰记得孟跃的容貌声音,以及当年他被孟跃坑害时的愤怒不甘。那个早就该死的人,如今却还生龙活虎。
  “你先退下。”桐王强压着情绪,维持镇定。事实上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波涛汹涌了。
  探子退下,心腹上前,他是桐王身边的老人,知晓当年事,“王爷,现下如何是好?”说着话,心腹眸光一利,“您看,要不要把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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