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这一世,谢星沉还是为了救她,直直倒在了她怀里,替她挡了一刀。
  为她,为她,全是为了她。
  没有人像他,那般爱护她,无数次对她好,默默无闻一世,替她挡在前头,刀山火海也赴。
  如果没有她,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他那样一个人,该屹立于人群之巅,惊才绝艳一世,荣华富贵一世,平安顺遂一世。
  赵菁情绪反复崩溃,痛苦到想,如果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该多好。
  可是她不能,她是他无数次救起,求神拜佛,好不容易重新拼凑起来的一个人。
  她是他两辈子的心血。
  赵菁脑子里空落落又拥挤到爆炸,止不住就浮现出,之前梦到的,前世她死后好多年,接受电视台采访的谢星沉。
  男人容颜俊美更甚少年时,目光却薄情冷欲,看不出一丝尘念,西装矜贵优越,却坐在轮椅里,那双被西裤修长包裹的腿,也曾在校园里肆意奔跑,也曾在篮球场上纵情挥洒的一双腿,为了救她冲进起火的汽车烧伤的一双腿,为了替她祈福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上灵泉寺鲜红见骨的一双腿,一直不愿治疗的一双腿,被他称之为,也是她留给他的遗物。
  她不需要这种悼念!她经受不起!
  赵菁痛苦埋着脑袋,热泪忍不住就滚落,濡湿裤子上的蓝白条纹一片。
  是的,她现在也穿着病号服,也坐在轮椅里,双脚还严严实实缠着纱布。
  她最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那天后来的事情还是旁人说给她听——
  她死死抱着谢星沉,光脚跑在无人的大街上,洁白的裙摆拖了一地,脏污混着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腥,活像地狱归来的女魔头。
  她出车祸那天,谢星沉是不是也这样……失去所有理智。
  后来还是刘叔开车撞见了她,将她和谢星沉拉到医院。
  谢星沉大出血一直昏迷。
  她双腿二次损伤,双脚被碎玻璃刮到血肉模糊,被萧方霁强制要求住院。
  赵菁抬起头,看了眼床上。
  少年睡颜沉沉,难得少见,她却更爱他澎湃恣意模样,输液管里透明一滴滴往下落着,仪器上波动也规律,日复一日的一切正常里,她实在厌恶这种安静。
  赵菁转了下轮椅,面向窗户方向。
  身处这间病房里,轻易就能模拟出前世——谢开昀正坐在窗前,秘书立在一旁抱着文件,那么谢星沉,是不是就跪在她身边。
  少年双膝终染尘,这辈子第一次低下头,为了一个人,折去所有傲骨。
  “爸,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你什么。”
  轻易就能想到,他下一句的请求——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
  “爸,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赵菁病号服轮椅,在医院楼下小花坛晒太阳,对一旁的萧方霁说。
  萧方霁第一次从赵菁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爸”,自然欣喜万分,为人父的责任不必多说。
  “菁菁你放心,那个男孩子家里势力通天,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爸爸这边也会全力以赴,绝不让我的女儿白白受欺负。”
  赵菁应了声,垂下眸。
  止不住又自责了起来。
  她该想到的。
  前世校庆这天,李秋雅就找了小混混将她堵在巷子里。
  这一世她风头更甚,李秋雅没有理由不害她。
  她为什么没有提早防备。
  她为什么重来一世,还是这么蠢,还是重蹈覆辙。
  可又能怎么防备。
  这世上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只要李秋雅还没有受到惩罚,只要李秋雅心不死。
  李秋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比你前世这一世伤害我的加起来还要恨你。
  我情愿挨了那一刀的是我,躺在病床上的是我。
  谢星沉,你总说,我不妨借你的势,那么这一次,你也小小地借一下我的势好不好,即使假以人手,即使低头折腰,也想为你冲锋陷阵一次。
  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
  萧方霁扶了下金丝边眼镜后,又微笑说:“小卓转去首都医院后,手术很成功,相信不久后就会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
  这是在提醒她,给赵卓阳做手术的承诺已经兑现,她也该,相应地,遵守约定,回雪城萧家了。
  “嗯,谢谢爸爸。”
  赵菁转过头,流露出乖巧明亮的一双眼,今天第二次,更大幅度地,向萧方霁低下头,声音温和,勉力带笑。
  “爸,能不能再给我一段时间,至少让我,等他醒来。”
  这幅奴颜媚骨的样子,她自己都唾弃,赵菁,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之前还是冷漠的萧叔叔,今天就爸爸爸爸甜甜叫个不停。
  是啊,那些权啊,势啊,谁不想拥有,她又最欠缺。
  可能尊严真的不值一提,她更想第一个看到谢星沉醒来。
  只看一眼,最后一眼,就好。
  赵菁如此请求,萧方霁哪有不应。
  “无妨。”萧方霁温和笑了笑,“学校那边已经帮你请好了长假,这段时日你就安心养病,马上放暑假了,在临城住一阵子也没关系,正好陪陪赵家的爸爸妈妈,跟小卓亲近亲近,开学时回去注册报到就行。”
  赵菁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她还能,为谢星沉做些什么。
  -
  转眼到了6月12日。
  赵菁当天特意,坐着轮椅从医院回了趟店里,亲手做了个生日蛋糕。
  夜里。
  赵菁静静推开病房门,怀里抱着蛋糕,坐在轮椅里,慢慢溜到谢星沉病床边。
  灯光疏浅,少年容颜俊美。
  赵菁将蛋糕放到床边,拆开包装。
  她先把生日帽折了,费力从轮椅上起身,戴到谢星沉头上,接着用手指轻轻拨了拨他细碎的发。
  眼尾止不住就带出些微柔和,声音也温温。
  “谢仙仙,你最爱美了,发型不能乱。”
  跟着拆了蜡烛,在蛋糕上插了一圈十七支。
  “嘭!”打火机窜起温暖的火苗,一支支点燃,淡淡照在清冷空旷的病房里。
  烛光一圈圈漾开,温润在少年的脸庞。
  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覆下一层疏浅的阴影,漂亮又柔和,空气暖融融,淡奶油的香甜,蜡烛轻轻摇曳。
  她说。
  “谢仙仙,十七岁生日快乐。”
  半晌,病房里无风,也没有声音,十七支蜡烛完完好好,悠悠燃了一小段。
  赵菁才吹灭蜡烛,靠在轮椅里,静静看着病床上的谢星沉。
  她慢慢开口,声音柔和又浅淡。
  “谢仙仙,说说话吧。”
  用心娓娓道来。
  “谢仙仙,对不起,我是个卑劣的骗子。”
  “新年夜我就骗了你,其实等不到高考后的。”
  “你不要原谅我了。”
  赵菁想着,就从怀里摸出来那块玉观音。
  想到那日在灵泉寺尼姑的话——
  “玉观音已全因果,今生渡化全由施主心证。”
  “凡梦皆因前尘,不可回避,不可改变。”
  不可回避,不可改变,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前世经历过的事情,这一世还要再来一遍?
  她当时就怀疑,现在更是得到了证实。
  前世她因为车祸死亡,这一世她又出了一次车祸。
  前世谢星沉为了救她挨了一刀,这一世谢星沉又为了救她挡了一刀。
  那么在她未认知到的事件里,还会有多少悲剧重复?
  谢星沉前世的腿,这一世还会被烧伤吗?
  赵菁不自觉低头,看向自己轮椅里的一双腿。
  可无论如何,没有她这个不稳定因素,谢星沉应该都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吧。
  赵菁暗暗垂下眸,盯着手心的玉观音,片刻,从病床边慢慢俯过身,轻轻托起少年的头,将玉观音挂到了他脖子上。
  “这枚玉观音,还是还给你。”赵菁仔仔细细整理着,少年细碎的发,蓝白条纹病号服衣领,洁白的被褥,目光又触及,谢星沉那紧闭的双眼,眼中止不住就一酸,轻颤着声音,“一定要好好保佑你。”
  “那天说的,不喜欢你,从来,都是骗你的。”她眼眶转瞬就噙满热泪,要落不落,湿红融融,“我喜欢你,我最爱你,我想跟你一起上学,还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我要走了。”赵菁滚烫立马落了下来,眼前一片水雾模糊,声音也细幽哽咽,“我总觉得,我不够好,对你太坏,一味贪心索取,从来没能为你做些什么,还害你遭遇不该遭遇的事,都不像你了。”
  “你还是忘了我吧,下辈子也不要再遇见我了,谢仙仙。”
  赵菁万分心痛,万分欠疚,忍不住就伏到少年身上,颤抖着双肩,埋头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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