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这一巴掌清清脆脆,不疼,却是真实存在的,谢星沉结结实实挨了,反而觉得有点爽,终于装不下去了吧。
  少年脸吊儿郎当侧在夕阳下,染上韶光,明晃晃,懒洋洋挑起那双潋滟桃花眼,轻舔了下唇,继续刺:“怎么,才说了你两句就受不住了?”
  “你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你自己。”
  赵菁倔强红起眼眶,浑身气血上涌,竭力控制住声音的平静。
  她手心火辣辣的疼,心口却像是被撕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并不是他拿钱侮辱她的话,而是他称呼她的那四个字——萧大小姐。
  他叫她萧大小姐。
  “扪心自问,你真的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吗?”
  谢星沉眼一掀,看向身前的女孩,白色帆布鞋,牛仔长裤,简单白t,别说穿金戴银了,什么首饰也没有,全身上下加起来有没有三百块钱都要打一个问号。
  甚至扎高马尾的还是那枚草莓发圈,整个人好像更素净了,也更消瘦了。
  说她图萧家的钱,骗鬼呢。
  谢星沉又懒洋洋眉一挑。
  “就算是,你也起码挑个高枝吧?”
  言下之意,他是比萧家更高的那一枝。
  “……”
  赵菁很想翻白眼,险些忍不住。
  自恋狂!
  谢星沉跟着走近一步。
  平静盯着她,要把话再说开些。
  “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我,不肯在我面前示弱,这么大的事也自己扛着,这我能理解,你有你的自尊,事已至此,过去了就过去了。”
  “可你为什么又觉得我不能经受得住异地恋,虽然咱俩还没关系,但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可靠吗?”
  赵菁钉在原地,垂着眸,什么话都说不出。
  是吗?好像有那么些恐惧,但都不是主要因素。
  她从一开始,世界就以狰狞的形式呈现在她面前,她打心里觉得可靠的只有自己,不会向外寻求帮助,下意识单打独斗。
  她同样不愿给人添麻烦,更不愿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谢星沉见她一直沉默,狠下心要下一记猛药,又逼近一步,冷淡出声。
  “还是说,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我捂不热?”
  “是不是我在医院昏迷,正好给了你一走了之的机会?”
  不料赵菁猛然后退一步,抬起眸,清明中蕴着看不见底的潭渊。
  她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是吧,你个负心女,另一个说,吵死了,逃避可耻但有用。
  但还没忘了心跳最本来的面目,她要她的少年要无厄无灾一世无忧,于是化身匹诺曹。
  她最擅长,演都不用演,前世已经经历很多次,现在也在不知不觉侵入,木偶人一般,扯一扯唇角,就没有灵魂没有意识没有情绪笑出来。
  “将天之骄子扯下神坛,感觉挺好的。”
  谢星沉一直在竭力心平气和,告诉自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吵架的。
  结果还是被赵菁一句话就轻易激怒,根本控制不住。
  这姑娘真有本事!心硬如铁,放出的话比谁都狠!
  不愧是他喜欢上的,自己造的孽自己受着。
  谢星沉咬牙恨恨,高高挑起漂亮的桃花眼,一把扯起赵菁的手腕。
  “我以前对你太纵容了是吧!让你以为我可以轻易欺骗?”
  “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没有一刀两断,只有抵死纠缠!”
  “你欠我的情,我也不客气了,该怎么还,你算算吧!”
  要说他从前对什么有过执着,倒也没有,绝大多数事情都唾手可得,努努力就能够到,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母亲稍稍例外,但也到了时机就退场。
  奶奶信佛,他也跟着参了点,讲究来去自由,不强求。
  可他真的,这辈子头一次,这么想抓住一个人不放手。
  承认自己想当个混账,死缠烂打上一小姑娘。
  他想海枯石烂,永不退场。
  可他们都太骄傲太倔强。
  即使一方低头就差跪下,另一方也不一定接受。
  于是面目全非,于是恶语相向。
  赵菁承受着疾风暴雨的怒意,手腕被攥的生疼,想着早点结束这一滩越陷越深的泥沼。
  她冷冷蹙眉,对上少年黑衣黑发同样冷沉模样。
  “我不喜欢你,放手。”
  “别装了,你演技真差,除了这一句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谢星沉挑起危险的眸冷冷讽刺,心里却没有底,目光不自觉就飘忽,陡然就触及——赵菁手上拎着的购物袋。
  这可给谢星沉找到证据了,哪肯放过,立马更加肆无忌惮地揭穿,紧紧攥起她的手腕,逼她正视自己。
  少年轻轻勾起唇,神色桀骜,冷薄至极。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萧大小姐。”
  “买我惯用的钢笔和香水,别告诉我萧大小姐你有悼念旧情的爱好。”
  赵菁一手被他攥起,折过纤长白皙的颈,一直逃避目光,瞳孔晕着天边昏昏沉沉的夕阳,耳边像是有全世界的蝉鸣,嗡嗡嗡嗡嗡吵个不停,少年的声音一刀刀刻过来,有那么几瞬话语也听不清,喘不过气。
  谢星沉自是不知,谢星沉现在气的快要疯掉,她还在逃避,到底要几时。
  他俯近身,想要拉近她的眼睛,鼻息间却陡然撞入,再熟悉不过的,与他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
  少年瞬间眸光潋滟流转,不知是气是笑。
  “怎么,香水也要跟我用同款,萧大小姐对我就这么念念不忘?”
  一声声萧大小姐,砸到赵菁身上,所有的难堪都暴露无遗,脑袋快要炸掉。
  她试图转移注意力,从别处缓解疼痛,紧紧拧起眉,想要抽回手。
  “你弄疼我了!”
  谢星沉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火,被怒意冲昏了头脑,毫无冷静理智可言,又或者,她一受伤他就心疼,她一喊疼他就心软。
  他立马松开手,恢复成柔和礼貌。
  “对不起,我情绪不好。”
  抽出手的那一瞬,两人俱是一怔。
  谢星沉冷静下来,才发觉,赵菁的手腕简直细到过分,仿佛一折就会断掉,记得以前没这么瘦的,还有手指上的创可贴,又是怎么弄伤的。
  他止不住想,这是怎么回事,赵菁被接回富足的亲生父母家,怎么又是消瘦又是受伤?听说她在萧家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会不会受欺负?她最近过得好吗?
  赵菁也发现了。
  少年的手滑过她的腕间,比以前更加细长骨感,血管脉络清晰,手背上还有针孔,他这几天还在输液吗?
  再抬起头,少年下颌也更加分明,眼底隐有淡淡的青灰,薄荷气息依旧冰凉,玫瑰夹杂松雪香更多是凛冽,周身蕴着冷败。
  为什么她离开了他,他反而更瘦更憔悴,更惨了。
  她错了吗?
  心中那座名为信念的大厦转瞬摇摇欲坠,楼盖到快要封顶才发现没打地基,根本没有实地勘察数据,站不住脚。
  谁也不想犯错,谁也不想承认错误。
  留一个烂尾楼在那,烂掉。
  赵菁整个人像被沉入冰冷寂静的湖底,一切声音都阻隔,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前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快要黑掉,心脏因为窒息,细细密密渗着疼。
  死掉就好了,当某道声音怨鬼般从水底浮出,赵菁知道一切都完了,她好像又要复发了。
  她狼狈拎着购物袋,低着头,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空洞洞盯着地面,好想蹲下,将自己环住,好汲取点温度,即使是夏天。
  她下意识张开嘴唇发出声音。
  “你放过我吧,好痛苦。”
  对于谢星沉,这无疑一柄利剑,直直刺向心口,比那天的水果刀还疼。
  他一时定在原地,失去所有力气,所有的纠缠都变得毫无意义,薄唇轻抿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姐!”
  远远传来一声呼喊。
  两人抬头望去。
  不远处白色小洋房二楼,萧思南趴在窗台上,双手捧成喇叭状,小小的萧意迟脑袋凑在一旁,沈婉柔立在后面,正在看他们。
  赵菁像是机器人接收了回家的指令,没有一声告别,直直抬起步子转身往家走去。
  谢星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高挑纤弱,消瘦单薄,步伐规矩到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手提袋和高马尾晃都不晃一下,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因为双腿不利索从而速度缓慢,格外明显,难以忽视。
  谢星沉眸中止不住心疼的同时,又升起疑惑,实在古怪,她是生病了吗?
  “你想明白了联系我!”
  谢星沉看着赵菁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喊,隔了有一栋小洋楼远,那道背影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程序式往前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他站在浓荫的树下,头顶的树叶都像是散不去的乌云,紧紧攥起指尖,握住的却只有夏日傍晚失落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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