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谢星沉脸上看不出情绪:“没事。”
  萧思南跟着扯开话题:“听说谢院士您不光专注航天科研和集团事务,还热心公益?”
  “我每年都会以个人名义向反校园霸凌的长菁基金会和关爱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青葵基金会捐款。”谢星沉跟着轻轻掀起眼,“两个基金会的主理人沈婉柔女士,萧小姐之前采访过。”
  萧思南倍感意外,她有时会帮沈婉柔打理基金会的事务,但沈婉柔从未提过谢星沉,想了想追问:“据我所知,国内关注这两类项目的公益组织很多,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并不是其中最有名气的,是什么让谢院士选中沈婉柔女士的基金会呢?”
  “沈婉柔女士是受害者家属,同样是我初恋的母亲,与我有同样的切肤之痛。”谢星沉看着萧思南,无奈又苦涩,“她露水般短暂的一生,在十八岁车祸去世之前,最后几年,深受校园霸凌的伤害和抑郁症的折磨。”
  这大概就是谢星沉的报复,将所有人拖下水,萧方霁会在教育部平步青云,沈婉柔的基金会每年都会有他的捐款,萧思南会因为这个采访名扬天下……让他们跟他一样,记一辈子。
  萧思南沉默了,脑子里的那根线突然就崩了,两个名字重合,赵菁,她终于知道谢星沉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接受她的采访,原来如此,太过毛骨悚然,萧思南全身都僵了。
  谢星沉还很理性:“我始终希望,这个世界越来越好。”
  萧思南强撑起职业素养,微笑看向谢星沉,为了让自己放松点,随意问了个问题:“我有注意到,您今天腕间佩戴了一个草莓发圈,跟您的气质很不搭,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饰品,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镜头给到轮椅上男人的袖口,考究的西装,质感绝佳的衬衣,钻石的袖口,偏偏现出一抹鲜艳的草莓发圈,亚克力小草莓上还闪着碎钻。
  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谢星沉只微微一笑:“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一瞬间,萧思南全身的血液都堵在了脑子里,太疯狂了,采访还要继续,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草莓发圈,视线下移,滑到了轮椅上,跟着想到之前准备好的问题。
  “谢院士,听说你的双腿是年少时烧伤所致,伤情并不严重,却一直不愿意治疗,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谢星沉恍了下神,忽地就想到了一个十分美好的解释,高兴起来,眼中的笑终于不再是没有情绪,茶棕流波,桃花一动,春满人间。
  “这也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二十年前的他便是这般光风恣意少年郎,桃花潋滟赴红尘,如今容颜不改,却是此生难得。
  像是对他的一种惩罚,他不曾老去,就好像还能回到过去,在漫漫余生中做一场不会醒的梦。
  他快要见到她了,如果还能回到高二七班,回到长宜路88号。
  可他本身,又何尝不是她最大的一件遗物。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最后一个人记得她,那一定是他。
  萧思南后悔极了,既然知道谢星沉的身份,自然知道谢星沉的双腿是为什么烧伤,是为了一个人,冲进起火的汽车救一个人,但最终还是没能救回,如今故人已去二十载,他将烧伤的双腿称为她留给他的遗物……萧思南头疼的快要炸掉了,他这是要逼疯所有人,决计不再问私人问题,回到航天专访本身。
  “谢院士,网传,赵菁计划的第一目标是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我可以向您求证一下,是真的吗?”
  谢星沉轻轻抬起眸,不置可否:“萧小姐既然这样问,肯定有事先准备。”
  萧思南接着说:“据我所知,sunflower1024是谢院士年少时发现的一颗小行星,二十年前却突然消失在夜空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由于发生概率低到不可能,被称为科学界的一大未解之谜。”
  谢星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萧思南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几乎不可能避开那个名字,因为谢星沉本身,就是一个盛大的以赵菁为名的坟墓,看似光华璀璨,实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举世绝伦的祭品。
  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请问sunflower1024对您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第69章
  “sunflower1024是我送给她17岁的生日礼物,只是当时暗恋,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直到去世。”
  “我也曾年少,幼稚地用她来命名,sunflower是她,我心中永远的向日葵女孩,1024也是她,她的生日。”
  “今天也是10月24日,祝她生日快乐。”
  “我的全部青春,我的一整个年少时代,我往后余生的所有理想。”
  “如果你问我赵菁计划代表什么,sunflower1024代表什么,我想说——”
  轮椅上的男人在镜头前定格,矜冷腕间的草莓发圈依旧闪烁如星,那目光,却像是,高坐神坛的孤傲神明,终于丢弃所有桎梏,屹立世间,二十年的湿寒刺骨都砸碎,化作一捧玉石俱焚的烈火,坦荡浩大,不老不灭,观音堕修罗,决意下红尘,向着那一扇窄门,通往永生永世的救赎与光亮。
  谢星沉笑了下,桃花眼微微扬起,茶棕色的瞳仁潋滟流转,二十年,又见春,唇红齿白,黑发恣意,西服骄矜,生动而澎湃,一如少年初见时。
  这张绝世桃花面,日后出现在世界各地无数块银幕上,震撼上百个国家和地区的几十亿人口,被誉为世间最浓烈最疯狂也最绝望的告白,他是本世纪最举世瞩目的科学家和企业家,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挟着一辈子的狂烈和爱意,将一个人公开于世。
  “纪念我的一生所爱。”
  sunflower1024的前世就是如此诡谲、疯狂、浪漫。
  这一世,她从来不知道他爱她,而他在她死后第二十年,将她向全世界公开。
  他将她身边所有人都照顾的很好,所有人都知道他为她疯魔。
  只有她,长眠地底,蒙在鼓里。
  那一双烧伤的腿,他要病一辈子,暴雪夜三跪五拜七叩至于鲜红见骨的双膝,经年寒潮换季隐隐作痛,草莓发圈放在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随着长宜路88号的那一张旧照片,窗外不会有白鸟,他将她一生铭记。
  他是她青春的不具名者,他是她唯一的遗物继承人。
  他用了一生去践诺,一生都在浩瀚宇宙中寻找消失的sunflower1024。
  他这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唯心者,愿信菩提,也用最科学物理的方式,将人类的航天事业带向新纪元,在无尽宇宙中探索千千万万个不可能中的一种可能。
  悲绝又浩渺是他的题写词。
  壮烈又伟大是他的墓志铭。
  灵泉寺的桃花开了千万年,菩提树下红绸光阴百代,这一桩法证弘愿,渡了否?终于白鸟青烟中,睹了观音像,如香灰一捻,血雨残红,落入滚滚红尘。
  她死那日,初春细雨朦胧,万物复生。
  他祭她那日,夏末大雨更倾盆,洗尽诸般痴恨孽,要将人间轮一回。
  于是,在另一个夏末晨露方歇,十六岁的谢星沉与十六岁的赵菁相见了,在时光的最初,高二七班。
  这一场大梦太过真实,令人深陷绝望的夙念。
  赵菁与心魇挣扎半天,从梦中醒来,枕头早已被打湿了大片,从床上坐起来半天,睡衣单薄,长发披落肩头,窗外月光冷蓝,却再也哭不出来。
  曾有一人爱她如生命,为她成疯堕魔,也曾有一颗星为她而落,在英仙座流星雨来的那一夜。
  而她一无所知。
  如果她还觉得无人爱她,那一定心瞎眼聋。
  总有人爱她,前世今生,在无人处。
  最后的最后,内心只剩一个念头——
  他将一辈子都押到了你身上,你还要逃吗?
  赵菁坐床上默了会儿,打了谢星沉的电话,她想跟谢星沉说说话。
  瞬间接通,吹风机的呼呼停下,取而代之毛巾在头发上的窸窸窣窣。
  “喂,还没睡呀。”
  少年干净又澎湃,一如既往的慵懒散漫,却像是隔了生生世世,从远古传来。
  赵菁瞬间湿了眼眶,一颗心砰砰砰跳动,声音不自觉有些哽咽。
  “谢星沉,我爱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谢星沉立马笑了出来,声音在房间里扩散,将毛巾丢在床边,走到床头靠着,手机贴在耳边,喉结滚了下,头发湿黑,看着酒店落地窗外清冷萧条的夜色,心脏却热血沸腾,突然觉得折腾这一趟真是赚了。
  “我也爱你,葵葵。”
  “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她小心开口。
  “不然呢?你又想把我甩了?”少年吊儿郎当,低笑了声,又忽然认真,深情缱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好。”赵菁郑重其事答应。
  又问:“在干什么?”
  “刚回酒店洗完澡,正吹头发,你电话就打进来了。”谢星沉笑着,从床边拿了瓶矿泉水,单手拧开,仰头灌了口,水顺着鲜红的唇角落进洁白的浴袍,美人惑色,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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